女孩子的声音响在他的脑海,模模糊糊的,连说带笑。

    “雨林……天桥……塔……海礁……冰川……一区……罗科菲……蓝祖海,三区……”

    好像是很开心的事情,她咯咯地笑个不停。可人脑是最靠不住的机器,时间会将记忆冲刷得模糊不清,哪怕是最快乐最宝贵的部分也不例外。

    这些日子来林羽觉得,脑海里关于过去的记忆更淡了些。

    眼前这位脑神经科的医生是乔娅推荐的,装着一只新铁义眼,眨眼间绿色信号灯光在眼珠里一闪一闪。他们在私密封闭的诊室内支起一套复杂的设备,用于监测林羽脑内的部分情况。

    “上次开给您的安睡胶囊有在服用吗?”

    “说实话,只断断续续用过几次。”林羽闭上眼接受检查,他试着稍稍松弛一些,以至于被医生这样问到,他会苦笑。

    “林先生,要遵从医嘱哦。”乔娅慢悠悠地教训他。

    林羽的记忆开始模糊,睡眠质量日复一日地变差。这和他在战争期间过度注射抑制剂脱不开关系,那时候他受了很重的伤,更换义体,安装金属手臂都需要免疫抑制剂。

    那时候乔娅坚持不能再过量注射下去。乔娅退役前在战争医院工作了五年,在她决心要离开的最后一年,她遇见了林羽和林时。

    此刻乔娅注视着他。林羽有着和林时一模一样的脸,但乔娅见到林时的机会不多,他们兄弟俩工作不同,但无一例外都忙得不行。

    除此之外,乔娅还能感受到他们之间有种若有若无的生疏,明明同住一套顶奢公寓,从林羽的话里知晓他们一同长大,战场上林羽受重伤,也是林时一直在陪。

    可回到绿洲真正开始生活时,他们却彼此疏远了。

    林时也会通过林羽向乔娅问好,甚至会在执勤路过公司时给林羽点一份下午茶,可他们之间好像少了什么,生硬硬的隔开了两人。

    比如说,他们从不参与彼此生活的其他内容,也没有要一起去做的事——除了一同回家陪爸妈。

    “在彻底忘记之前,我想做一份海马体芯片。……这可行吗?”

    林羽说着,抬起黑金色的金属手随意揉了揉头发。衬衣下,结实紧绷的肌肉将衣褶撑得十分饱满平整,领口敞着,领带随意丢在一边。

    乔娅在他身边坐下,伸手去摸林羽眉骨上的伤疤,他身上有很多这样的疤痕,也有直接替换成其他材料的植入皮肤。

    这次,林羽没有拒绝她。

    “你感觉到记忆在飞速褪色吗?”

    “是的。”

    “阿羽,林时有出现和你一样的情况吗?”乔娅替医生补充道。

    “我不知道。”林羽垂眸,温和地笑了,似乎为不知道哥哥的情况而感到不好意思。

    “可能是林先生你的心理作用呢,监测数据表明,这两年你的神经系统都没有再被药物副作用影响。”医生安慰他,“一切在向好发展。有时候你越怕忘记,就越抓不住它,记忆是这样,爱也是这样。”

    医生替林羽换上一台轻便的治疗仪。

    “目前看来,大概是轻度焦虑和未痊愈的创伤应激症,许多战争幸存者会有相同甚至更严重的症状。如果不想服药,不如试试这个。”

    “我也不想用任何连接义体的设备。”林羽笃定地摇头。

    “它不靠连接义体,而是通过释放出令人感到安宁的神经波段,辅助睡眠。”

    林羽:“……”

    乔娅的语气像在哄人。

    “不肯吃药也不用仪器,你到底要怎样?”

    两年前林羽也是极爱耍嘴皮子的人,可现在他学会了沉默。

    他硬着头皮接下,这是一台半环状金属仪器,通体银色,沉甸甸的颇有分量,据说用了它只能平躺着睡了,半环罩住眼周到两侧太阳穴。

    林羽任由医生和乔娅为他初次启动这台治疗仪,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真实的疗效,他们的说话声都变得十分柔和。

    一种古怪又柔软的静谧在脑内蔓延开。

    “平和的深度睡眠是消除焦虑的良方,现在,你会发现那些即将消逝的记忆向你而来。……”

    乔娅叹口气,支着腮看林羽,手指忍不住在他的手附近点来点去。

    “你再也不怕失去它们。”乔娅説。

    医生的话语奏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