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梁潇少年时住过的院子,也是在这里,谢晋发现了这个命运多舛、却又不甘认命的少年,将他从漆黑角落带到阳光下,领圣人教诲,习百家言论。
从此鸿雁展翅,超出了所有人的意料。
他站在单檐角梁下,听得身后有脚步声,回过头,见梁潇和姜姮并肩过来,骈影成双,身披斑斓晚霞光,碾过花藤树影,甚是般配和谐。
谢晋想起辰羡,不免伤慨,却急忙掩去,怕叫人看出端倪,快步迎上去,笑道:“姮姮。”
从前教书时他就偏心姜姮和姜墨辞,姜墨辞也便罢了,好歹是个勤恳聪颖的好苗子。
姜姮倒好,天天不学无术,谢晋却偏偏不肯放弃她,耳提面命,谆谆教诲,但凡她心情好想念点书时,他恨不得把她当祖宗供着,反过来给她端茶倒水,砸核桃剥栗子。
这些往事梁潇记得清楚,不禁调侃:“夫子的心眼都快偏到天上去了,这么些年不见,只想着姮姮,也不叫我一声。”
谢晋笑道:“靖穆王权势滔天,人人恭敬逢迎,我想叫一声‘辰景’,却又不知是不是僭越。”
梁潇眉眼温润,唇角有一点偏斜的弧度:“夫子这话说的,若辰羡能活到如今,也该袭爵,您会对他说这样的话吗?”
他言语随意,状若玩笑,却实打实堵噎住谢晋。他一怔,总归是燕赵鸿儒,才思文思俱敏,反应又快,道:“辰羡可没有你的能耐,到不了你如今的地位。”
这话梁潇大概是受用的,笑了笑,不再多言。
这一空隙,谢晋又去看姜姮,仔细端详她,柔声问:“怎得眼睛红了,可是哭过?”
她刚刚护着棣棠哀求梁潇时掉过几滴眼泪,但来时补过妆,早用铅粉细细盖住了,没想还是被夫子一眼看出。
她看梁潇,梁潇也看她,温脉含笑,亲柔体贴地凑近她,道:“是有些红,早告诉你不要贪睡,仔细白天睡多了晚上睡不着。”
姜姮稍显怔愣,反应慢了半拍,才挤出一点羞赧,垂下眉目。她猛地想起什么,抬眼看向谢晋,道:“我有东西要给夫子,夫子一定要等我。”说罢,拎起曳地衣裙,飞快跑出去。
梁潇凝着她的背影,剑眉深蹙,眼梢如焠薄霜。
谢晋叹道:“你说我偏心姮姮和墨辞,这话倒不假,你也该知道为什么。”
梁潇未防他突然扯旧事,很不想听,可这文人儒雅敦厚,最不会看人眉高眼低,竟兀自伤怀起来:“当年姜国公在闽南领兵,一双儿女留在帝都为质,世代武勋,满门忠烈,却要骨肉分离,让人如何不心疼。”
梁潇看出来了,这些人合该倒霉,合该命途中落,因为他、辰羡还有姜家那一家子人都是一样的,天天心疼这个心疼那个,当自己救世神一般,只差披上袈裟立地成佛。
他不耐烦,不说话,不妨碍谢晋追溯过往,絮絮叨叨一通,姜姮回来了。
她抱着那个盛满了读书时记下的纸笺匣子,郑重交给谢晋,期望他给自己解惑。谢晋还是从前那副倒霉样子,一听姜姮想读书,不管什么时候什么场合,立即满口应下,承诺三日之内必给她把批注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