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姮步履沉重地走出寝殿,脸上原本那一点虚浮的笑意彻底凉散。
她知道父亲年事已高,身体一直不好,她想让他过几年好日子,想利用权势平复他内心的委屈伤痕。
可她又怕,怕他终有一天会知道,这些东西究竟是如何得来的。
他的女儿,他自认为娇贵柔弱的女儿,在他看不见的茫茫岁月里,都经历过什么。
她甚至有些后悔,当初梁潇提出要接他们来的时候就该竭力反对的。可……孩子又是何等无辜,她看懂了林芝芝的心机,不愿怪她,反倒更加生出怜悯。
姜姮恍然惊觉,原来家人团聚,会让自己陷入另一个两难撕扯的境地。
接受恩惠,特别是接受梁潇的恩惠,并不是一件多么令人愉快的事。
她恓惶地回到寝阁,伏榻胡思乱想,一直到深夜,梁潇才带着一身酒气回来。
她也终于知道,究竟是何等要事才让梁潇中途扔下岳丈一家。
是崔元熙,他比诏书上的时间提前抵达襄邑。
并且带来了天子诏令。
册封靖穆王梁潇为摄政王,执掌全国军政要务,代掌虎符玺册,免面圣跪礼,百官见之需三跪九叩,自称下臣。
大燕自开朝以来,从未颁过如此诏书,此诏一宣,梁潇俨然已是无冕之君。
梁潇醉意醺醺,红晕自薄瓷般的俊秀脸庞上渗出。他蛮横地将姜姮揽入怀中,搁在膝上,凑到她耳边道:“姮姮,你给我生个儿子,将来我会予他万丈荣耀,显赫帝位。”
姜姮从很久之前就坚信,这世上谁都可以有孩子,唯独梁潇不行,他没有资格,他不配。
她乖乖坐在梁潇的膝上,眉间眼底浮着柔潋的虚光,抬手拢住他的脖子,道:“辰景,我们说好了,我们不要孩子,我每天都喝避子汤的,生不出什么孩子。”
梁潇闭眼,高挺秀立的鼻梁沐在淡淡烛光中,在旁侧遮出两道浅阴,显得瑰美姿容愈发沉晦莫测。
犹如兜头一盆凉水,将方才炽烈燃烧的热情喜悦悉数浇灭。
在短暂的沉默里,姜姮又凑上去亲他:“要孩子做什么呢?教养孩子是需要极多的精力和耐心的,你不会觉得厌烦吗?”
梁潇嘴唇微微翕动,半晌才靠在姜姮身上,叹道:“好,你不想要,那我们便不要。”
两人安静坐了一会儿,梁潇把姜姮横抱起来,步履略微有些紊乱,入帐熄烛。他躺在她身侧,执拗地来抓她的手,修长的手指缓缓合拢,带着点患得患失的紧张。
姜姮不动,静心控制自己的鼻息,让发出来的轻微呼吸声极度均匀缓和,像是已经入睡。
大约一炷香,身侧也没了动静,她以为梁潇也睡着了,将要翻身想离他远些,恰于此时,身侧飘来他的声音。
“姮姮,其实你早就不爱我了。”
“从那个孩子没有了之后,你对我就再也不剩什么感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