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殊扫了一眼,便知是关于京中那次所谓“前朝皇子”之乱的奏报,晏澜的字迹飘逸得很有特点。
“容成仙人对此事如何看?”皇帝鹰一样的目光紧盯着他,那话声很慢,好像是一个字一个字顺着空气流动出来的。
未殊淡淡回答:“臣所学有限,不通政事。”
“这不是简单的政事。”皇帝轻轻吐出一口气,“这是关系到天命正统的天人之事,你作为司天台监正,最该说话。”
未殊静了一静。他感觉到晏澜的目光紧张地落在他身上,又移开。他想了很久,“天命在德不在人,此人不过市井一刁民,陛下何须小题大做?”
“满朝文武,天官是离天最近的人。”皇帝的目光不着痕迹,语气却在无形中压迫下来,沉如闷鼓,“你不解天命,还有谁解得?往后再要出来一个这样的刁民,说天命在他身上,你待如何?”
听到这里,晏澜终于坐不下去,“皇上,仙人不宜……”
“与你何干。”皇帝轻哼一声,晏澜闭了嘴。皇帝将未殊上下端详一番,却突兀地换了话题,“无论如何,十五过后要入朝了,你署里那个丫头也该去太医署点卯了。”
这是要挟吗?未殊目光微沉,却低下身去,“臣代小徒谢陛下恩典。”
皇帝微微笑了。他将身子向后微靠,仿佛是轻松了下来,天光弥漫之中,他想,这个所谓被神眷顾的孩子,也不过如此而已嘛。
眼前的少年沉默而隐忍,长年的半□□生涯早已磨尽了他的锋芒,而只剩下一副飘飘然仙人一般的躯壳,甚或还生出了优柔的贵族习性。除了自己以外,没有人知道这少年曾经是怎样地尖锐,尖锐得危险——
此时此刻,皇帝竟有些怀念起过去的那个孩子了。
总有一些宝剑的主人,是宁愿剑被折断,也不愿剑被压弯的。
皇帝漫不经心地道:“既是要谢,就该拿出点诚意。你们汉人怎么说的,礼尚往来?朕再也不想看到什么大历皇子从横城门一路吆喝到金凤桥了。明白了吗?”
二人在宫内用了早膳,晏澜只觉食不甘味,如坐针毡。待到皇帝终于放人,他特地挤进了未殊的马车里,焦急地问他:“怎么办?”
未殊倚着隐囊,眼帘低合,好似睡着了一般,声音也是漂浮的,“什么怎么办?”
晏澜呛声道:“这也怪我,我是管禁军的。可我想不通你跟他们能有什么关系……”一边说着,一边抬眼打量未殊。未殊没有回答,一派地安宁。
未殊没有回答。
方才他要走时,皇帝问了他一句话,晏澜没有听见。
皇帝问他:“你的头还疼吗?”
“谢陛下关心。”他回答,“臣的头疼之疾时好时坏,全赖陛下的药。”
皇帝望着他,眼底有捉摸不透的笑意,仿佛是嘲讽,又仿佛只是寂寥,“这样要紧的药,不会断了你的。”
他闭了闭眼,太阳穴隐隐作痛。
圣意难测,他甚至都不知道皇帝究竟想要他做什么。身边的朋友一脸小心翼翼,却也是在揣度他,他感到疲倦,这世上所有人都在猜测他、试探他、防备他,都在刺探他的底细,可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好像并没有人是怀着真心接近于他,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