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樊太医来过了。当着段云琅的面,他告诉殷染,七殿下每日里用的药不归尚药局管,都是高小公公从外头带的——高小公公,就是高方进,现领了北司龙武、神武两军,宫里人都说他会继承高公公的衣钵……
“衣钵。”段云琅突兀地怪笑一声。
樊太医的面色十分沉重,“臣也拐弯抹角地打听了,说那药羹是在宫外就调好的,还有人说,七殿下近日越发痴呆了……”
月亮下面,一庭明昧交叠。忽听得段五拿筷子敲着漆案边沿,大声唱诵起来:“威仪孔时,君子有孝子!孝子不匮,永锡尔类!”一边段二扶着头,按节拍磕着玉佩,时而轻轻地和上一句。只有那段大,好像觉得这两个弟弟很有趣,只管拍手大笑。1
这诗是祝愿主人家子孙贤孝的,可他们三个,那都是彻头彻尾地不贤不孝。
夜里听来,那歌声似醉,一层层如雾袭来涌上,裹得人周身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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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孝子不匮,永锡尔类……”段云琅模糊呢喃着,还伸手去抓酒壶,酒壶却骨碌碌滚下了食案。他眉头一皱,身子伏低去捡,一双秀气的缎面鞋却踩在了他的面前。
他摇摇晃晃抬起头,粗声道:“你怎么出来了?”
殷染凝视他半晌,末了无可奈何叹口气,“人都走了,别喝了。”
“走了?”段云琅一怔,迟钝地转头,但见一庭空阒,哪里还有他骨肉至亲的兄弟?
他呆了很久,低下了头。殷染看不见他的表情,不由得也蹲下来,伸手捧起他的脸,道:“酒量不好,就不要喝这样多。”
他怔忡地看着她,那目光却好像穿透了她,看到了遥远的地方去了。“不会再喝这样多了。”他以为自己在说话,可其实那只是一阵气流,轻微地,在两人的鼻息间震颤了一下就消逝了。
再不会有这样的良夜,再不会有这样的好酒。再不会有这样的兄弟,一起读书顽闹,斗鸡走狗,银弹丸,金马鞍,没心没肺地踏遍长安。
再不会有了。
殷染慢慢地抱住了他,拥抱的姿势好像生来如此,少年从来都是深埋在她的心脏。他靠在她的胸怀,突然间发白的五指抓紧了她的衣襟,痛苦地叫了一声,像是在哭,像是在笑。
她抱紧了他,她知道此刻的他意识混沌,想必是什么都听不到了,可她还是轻轻地说出了口:“五郎……你还有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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