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垂文讷讷地应下,转身要走时又被殷染叫住:“有谁同他一道去陕州了?”
刘垂文摸了摸后脑勺,“颜公子,他官阶低,没人注意。此外……殿下带上了三千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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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染其实全然不知刘垂文把她看成了多么可怕的样子。
她只是一直在发呆而已。
只是因为她的脑中时时似有两个小人在拉扯着:一个说:“不就是出趟门么?上回他去河南府,不是也全须全尾地回来了?他长大了,他能带兵了,他能独当一面了,你不也一直这样盼着他的么?”另一个却说:“只带三千禁军,太少了,万一他赶到陕州时,龙靖博已经打过去了怎么办?自古太子不将兵,他在这当口上自请出外监军,高仲甫只怕做梦都要笑醒了吧!待他平叛归来,小七的帝位坐稳,一切就该结束了。”
她呆呆地听着这两个小人吵架。黑暗的房间,外头寒鸦振翅的声音清晰可怖。她忽而又想,怎么十六宅也有乌鸦?旋即记起,就在半年前,这里才发生过一场屠杀呢。鲜血的滋味是怎样的?刀剑的声响是怎样的?她不是没有见识过,但她见识的肯定不如五郎多。五郎杀过人吗?这个问题真傻,待他上了战场,难道要等着别人来杀他?
她还没有能够完全料理清楚自己的心情,刘垂文回来了。他点了膏烛,惊讶地看见殷染仍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倚靠着内室的门,若有所思。
梁下的鹦鹉因这突然亮起的烛光而不安地蹦跳起来,殷染却好像全没知觉,只看了刘垂文一眼,便往书阁走去。
刘垂文将那舆地图在长案上展开,一片河山缓缓袒露在殷染的眼前。她的左手边堆着一摞战书和奏折,右手便执笔在舆地图上标记。
叛军路线是从成德下魏博,绕道山东,直取武宁……武宁节度使蔡庆被朱桓斩杀,武宁全境举兵,漕运断绝……朱桓领兵二十万北上,略定义成,与龙靖博的成德军、童宵的魏博军会师滑州……如今,已向西推进至怀州。
殷染将舆地图上无数个地名连成了片,眉头愈蹙愈紧。
叛乱的主力是成德、魏博、义成、武宁四镇,但这四镇从图上看其实是从北到南零散分布,与忠武、宣武、昭义这些目前仍忠于朝廷的藩镇犬牙交错——
如果后者能直接起兵平叛,朝廷的胜算会大很多——不,兴许直接就赢了。
但段云琅却让后者始终按兵不动,生生地拖延着战局。
偏偏龙靖博似乎对朝中的暗流汹涌也看得很准,竟是一副全然不怕后院起火的样子……
刘垂文看着殷娘子的脸色在烛火背后阴晴不定,自己心中也忐忑得不着边际。突然之间,殷染手中的狼毫跌落在了图上,砸出一块好大的墨迹。
正是落在“陕州”之上。
殷染苍白着脸抬起头来,喃喃:“我知道了……”
刘垂文胆战心惊,声音格外放得轻缓:“您知道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