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水的铜匜被宽大袍袖一把拂落,温水刹那间泼洒出来,溅透了宫人裙摆,后者吓得花容失色,跪地叩首:“奴婢死罪!”
她不敢抬头,全身都颤抖地伏低在云水纹地面上,温热的水一遇着冰冷的空气,立时如同尖锐的刺一根根扎在她身上,一如那人……那人的目光,冷得像这冬末春初的料峭的风!
“还不退下!”
那人开口了,声音极冷,就如从冰河里捞出的剑,冒着凛然寒气。她只能看见他的方头玄舄,在那水波一样翻漾的经锦袍角下若隐若现。她再也不敢多待,又磕了几个头,便如逃命一般匆匆忙忙地收了铜匜慌乱离去了。
殿下刚戾冷漠,喜怒无常,她再也不要在他跟前伺候了!
这宫人一路哭,一路往少府走去,一心要将自己这差事辞了。勿忧宫后是梁王母文氏所居的寒泉宫,寒泉宫西侧是尚衣、尚沐诸轩,她自从前月当上了殿下跟前的侍婢,对这些下等奴婢的地方是连正眼也不看的,但今日要去少府,便不得不从这边厢走。
天气冷得瘆人,丝毫没有春来回暖的气象,她被泼了水的全身冷得发抖,抬起眼,苍青色的天空裹挟着惨白的云,这王宫里活受罪的日子,实在不知何时才是个头!心意茫茫间,忽然听得一个轻而安定的声音:“姐姐要往何处去?可需要换身衣裳?”
她被吓了一跳,回过头来,眼前倏尔一亮。
就好像黯淡的天色忽然全被日光照彻,一个少女亭亭立在枯木疏枝之下,正微微笑着看向她。
少女穿的是普通的纻丝夹领襦裙,没有丝毫的色泽,面上也未施粉黛,一头光可鉴人的长发披至腰际轻轻一束,衬得她整个人清雅而幽丽。
那宫人自少女清扬的柳眉、微挑的凤眼、削尖的下颌一路往下看,看到她怀中捧着几件宫内人的衣裳,心中明了:“你是尚衣轩的奴婢吧?”
少女盈盈一笑,“正是。妹妹是看姐姐身上不太松快,想姐姐也许要换身衣裳,再去找黄门大人不迟?”
那宫人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你胡说什么,仔细我撕烂你的嘴!”
少女却不惊不惧,上前一步,微抬首道:“妹妹只是方才听见勿忧宫那边吵闹,大约是殿下又生气了?哎呀,真是委屈姐姐了,这样一路冲着哭出来,大冷天的……”
宫人冷静下来,又端详她半晌,不过是个丫头片子,看身量还不超过十四岁,纵是天姿国色,也不见得有几分胆识。她心里揣摩着,伸手去拿少女怀中的衣裳,应景地笑了笑,“如此便谢谢妹妹了,姐姐方才狼狈,多亏了妹妹体贴……”
“姐姐既不见外,妹妹还有一语,望姐姐一听。”少女轻声道。
宫人不说话了。
“姐姐是气急了才会这样直往少府里冲。”少女的声音和缓,像是破开坚冰的春水,温柔、然而坚决地流淌着,“姐姐当真到了黄门大人面前,要如何向大人哭诉呢?难不成——要说殿下的不是?这一论起来,给姐姐压个凌主的罪名……”少女掩住了口,眸中却带着宽慰的笑意,“姐姐还是三思吧。”
那宫人静静听着,又有冷风刮过,将她浑身的骨头都刮凉了。她不由惶然,下意识问道:“那依你看,如何是好?”
少女却有些愕然,“怎么,你当真不想服侍殿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