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渊仔细地阅读起来。其实不过是几句话,但他就是读了很久,好像要从那朱砂字的缝隙间看穿他已死的父亲当时的表情。
立皇三子顾泽为太子?
立一个还在襁褓中的、牙都没长齐的婴儿为继君?
他终于明白父亲是恨他的。
无数个日夜里,他揣想过许多次,想父亲为何那样厌恶他和文婕妤?想来想去,他总觉得自己也有错处;不然的话,就算文婕妤有过,他自己,毕竟还是父亲的亲生儿子啊。孝愍太子薨了,父亲便只有他了,他以为情况就会有不同——可是没有,寒冷的年关里,他还是同往常一样要跪上三五个时辰才能见到自己的父亲。他终于心灰意冷了,可是就在这个时候,梅婕妤生下了顾泽……
那真是一个令人嫉妒的孩子。
父亲恨他,恨他入骨,竟不惜把整座江山都葬送掉,也不肯传到他的手中。
薄太后凝视着顾渊,好像在期待着他能成长为一个如她丈夫一样的、英武睿智的君王。末了,她终于是慢慢叹了口气。
“国立长君,老身今日帮扶你,为的是大靖江山。”她淡淡地说,苍老如橘皮的脸上波澜不兴,“帝王事业,并不是轻松的事业啊。”
她扶着身子站了起来,顾渊欲去搀扶,她摆了摆手。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帷幄后的棺椁,这个坐在江山之巅数十年的女人的脸上,终于露出了隐忍的悲哀。
“治丧辛苦。”薄太后拍了拍他的手,“好在以日为月,最多三十六日。明日便下诏书,你,便是皇帝了。”
☆、如临深渊
翌日,大行皇帝梓宫迁坐未央宫前殿,妃嫔尽在,百官列位,旦时一到,齐齐哭临。一大片抽泣恸哭之声,将人心境渲染得分外悲凉,每个人都哭得那么伤心,反而好似和殿上的五棺二椁没有了关系。顾渊跪在最前,离梓宫最近,黑漆漆的沉水木里,金玉葬品环绕之中,就躺着那个寡恩薄情的父亲么?他掩着袍袖,哭不出声,只有眼圈渐渐红了。
本朝祖制,国丧不得太重,重则劳民。旦夕哭临二次即可,黄昏时分,薄太后自内廷出来,颁下哀诏,命梁王继位,定于五日后登基,举国悲声一肃,太后慢抬眼去瞧丹墀下的梁王,发现他的目光沉了几分,幻作了更凝定的冷光。
一朝天子一朝臣,先帝崩逝的悲哀大不过新帝登基的惶恐,每个人都竭力偷眼去看顾渊的表情,顾渊却没有表情。
“为人颇刚”,是世人对他的评价。在这个时刻,他威严凛然,竟不似个只有十六岁的少年。
冯吉将帛书收拢,因在梓宫之旁,尖细的声音无端显得肃穆:“陛下受命,靖祚永昌!”
顾渊的目光动了动,似乎因为“陛下”二字而有些恍惚。
然而那只是一瞬间事——
“陛下!”一身缟素的文婕妤突然自殿外披头散发地跑了进来。薄太后眉头一皱,文婕妤已推开守棺的宦侍,一下子扑倒在了大行皇帝的梓宫前,幽丽的容颜上泪痕错布,嘶声哭喊:“陛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