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行了半日,就在小院肚子咕咕作响的时候,她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掀开帘子,占据了小院儿视线的是浩波滚滚的运河。河水满涨,泛着粼粼的波涛。京郊本也地处平原,河岸两侧是一望无尽的荒原。
小院儿半年多来见惯了勾心斗角、美轮美奂的宫廷闺阁,交泰殿的恢弘阔达让她感到震撼,雕梁画栋的精美也曾让她觉得如临梦寐,但是面对这一望无尽的原野和似乎是通往无穷尽头的运河的时候,她才感觉自己的心胸被打开了。
郑澜轻轻一跃跳下了马车,伸出手腕,风度翩翩地将小院儿也扶着下了车。
这里是运河的皇家码头,专门供皇家的官船停靠。因入了冬,再过一个月就是凌汛,此刻码头上空无一人,运河两岸是茫茫芦苇和枯草,才下了雪,白色星星点点挂在枯草上,看上去是一副萧索之美。
小院儿抬头,见不远处一条绝美的楼船停靠在码头,蝠在船舷处一跃而起,落在郑澜与小院儿身侧,单膝跪地行礼:“主上!”
郑澜的双眸微微眯着,问:“都准备好了吗?”
蝠唱喏一声,道:“诸事齐备,只等主上下令起航。”
郑澜牵着小院儿的手,走上了豪华而恢弘的楼船。几个侍从从船上下去,小心翼翼将两人的行李一点点挪动到船舱之中。
郑澜和小院儿登上了船楼的二层,窗子是透明玻璃的,晶莹透亮,小院儿用手指去触碰玻璃的质地,感受到指尖一阵凉意。透过玻璃窗可以把运河和两岸的美景更清楚地收入眼底。
小院儿在湛王府久了,确实见过许多玻璃,但大多数是玻璃珠子手钏、至多是玻璃茶杯。用如此剔透的玻璃做窗户她诚然是第一回 见。玻璃在大郑是只有豪富之家才能够见到的珍宝,郑澜究竟有多有钱,用这么多大的玻璃做窗户。
小院儿看着又新奇又心慌。
窗户外面是冬日的运河,雪似乎歇了一会儿又茫茫地下起来,精美的楼船起航,在大雪飘扬的运河上徐徐前行,仿佛天舟落入凡间一般的不写实。从玻璃窗前起身,小院儿才细细去看船楼里的装潢,紫檀的榻、酸枝的桌椅,就连矮几上的香炉都是白玉质地,里头是小院儿喜欢的月沉香,袅袅渺渺地散发着富贵的味道。
小院儿并非没有见过运河的冬天。她还记得进京前的那个冬天,金氏母子的那条小船上燃尽了最后一块炭火,连烧水煮茶的橄榄碳也噼里啪啦地烧光了。她搓着冻得通红的手,等着能有在冬天上钩的诱饵,脚指头也冻得发痒,却没有一双棉鞋。金三想把自己的袄子披在小院儿身上,又怕小院儿觉得他久不洗漱,身上有什么味道。饶是那样的冷,小院儿还是在靠岸之后,去拾了芦苇杆子,用船上的小炉子烧火。
拾柴火的时候,手被岸头的杂草划伤,原本白皙的手背上一道道带着血的白印子。但是她怕金婆嫌弃她没用,一声不吭地煮饭。直到吃饱喝足的母子立刻在河心抛锚,生怕小院儿逃走。知道他们困倦了,在狭窄的船舱里呼呼大睡,小院儿连个容身的地方都没有,就在船篷小小的遮蔽下,拖着一床被子将自己裹住,吞吐着白色的烟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