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数目的确对不上,鬼虏绝不会浪费兵员、安插如此多奸细。何况咱们排查了京师所有积善堂,毁容的流民统共不过几十人,其中确定的奸细不足二十人。那这多出来的几千人,便是和师兄在刘平府上逮住的两个逃兵一样的身份了。”
“底下人仔细拷问了清吏司诸人,这几年来,他们欺着那尚书是纸糊的,跟着宋培然行事、报酬着实丰厚,粤州、闽州两地但凡有空户,均被他们安排了给人套上,而后便送去军营吃官粮。至于为什么后来都要当逃兵换流民身份,他们确实不清楚,只知道是兵部操办的。”
姬倾抬头望向刀锋似的弯月,轩昂眉宇间缓缓浮出一点凝霜般的薄冷:“两年前咱家接手师傅的位子,师傅弥留之际便拼了最后一口气叮嘱咱家,说京畿周边埋了祸根,要咱家一定替大胤深挖千尺。”
“如今看来,师傅定是发现了什么,才被幕后之人陷害殒命。只是这人究竟布得何等大局、竟在数年之前就开始渗透北直隶周边。如今北方和西境又战乱不休,朝廷重兵防守、京师本就戍卫空虚,若被他找准机会趁乱起事……”
“怕是真要一刀插在大胤的心头上了。”
大档头哀婉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半晌、他才回忆似的轻叹:“师兄今夜居然提及师傅了,秘色知道当年的事你连想都不愿意想,如今提起来,看来真是要出大事了。”
姬倾沉默了片刻,而后自嘲似的笑笑:“不是咱家不愿意提,是咱家不配提。”
大档头迟疑了一下,声气婉婉地放低了些:“师兄,以司仲瀛的气量,只怕没少在那铁疙瘩面前说搬弄是非……你要不要尽早回去,解释一下。”
姬倾先是愣了愣,后来便反应过来铁疙瘩就是在他家后院打打砸砸那位,眉梢眼角笼着的月色便不由自主柔软下来,那寒霜转眼化了、竟是轻烟似的朦胧。
他薄红的眼帘垂下来,在烟烟袅袅的月光里,澄澈而温柔:
“你都说了她是个铁疙瘩,岂是司仲瀛那个疯子两句话就能搬弄得?咱家原先也怕,怕这些年不见,她会变了个人,变得像西境的冻土一样,漠视苍生、冷硬恶劣。但她还是小时候那个她,刚直而不失机灵,满身热血、爽朗伶俐。”
“连生死也改变不了的人,小人和权势更改变不了。至于解释,她其实是个贴心的姑娘,怕戳着咱家心窝子,自然不会开口问,那便等她想起来和咱家约定,再一口气告诉她吧。”
大档头望着他在月下的含情侧脸,便也幽幽叹了口气,笑容里难得多了分诚挚:
“师兄助秘色心想事成,那秘色便也祝师兄心想事成。”
姬倾抬手捏了捏他的肩膀,轻笑:“走了,你且好好布置,明日带铁疙瘩一块儿上阵。”
大档头挑眉,略有些惊异:“这么早回去?今日出了口恶气,后头更有大战,不趁着心里舒坦喝两杯?”
深夜尽头、满城灯火浮动,连姬倾唇边的笑都染上了温暖朦胧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