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置若罔闻, 行至近前,缓缓跪在雪地上, 指腹轻柔地拭去少女眼角的泪痕和唇边血色, 旋即伸出手臂,小心翼翼地将她拥入怀中。
越来越多的人围过来,管家老泪纵横,颠来倒去地念叨着“作孽”, 顾将军神色悲戚,劝慕濯节哀,医官匆匆而至,想说服他先回屋包扎伤口。
他却仿佛沉浸于自己的世界,听不到外面的一切声音。
漫天飞雪纷纷扬扬,将他和少女的头发染成白色。
——愿与阿鸢白首偕老,此生不离不弃。
时缨想到这句话,只觉静默中裹挟着铺天盖地的悲伤,她被他无声的情绪感染,一颗心也跟着疼了起来,几乎让她无法喘息。
她不知道慕濯在大雪中跪了多久,白雾从四面八方涌来,遮蔽了她的视线。
随后,时间骤然加快,一些支离破碎的场景渐次从她眼前划过。
长安城外大军压境,但最终,慕濯兵不血刃进入兴安宫,淑妃和太子被废,孟家与时家满门下狱,等候处斩。
她未能看到他究竟做了什么,当画面静止,他已成为新任太子,皇帝重病不起,搬去骊山行宫休养,令他行监国之职。
天牢昏暗,狱卒举着火把引路,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作陪,慕濯走到一间牢房前。
他示意众人退下,隔着门望向里面披头散发、狼狈不堪的人影。
那人赫然抬头,竟是卫王……又或者说,是废太子。
废太子形容枯槁,显然受了不少折磨,看清来人,立时破口大骂,起初只是“乱臣贼子不得好死”之类,到后来口不择言,越来越往下流的方向去。
时缨从未听他说过如此粗鄙的言辞,只觉无比陌生。
视线所及,慕濯不为所动,任由他骂得口干舌燥、气喘吁吁。
废太子见状,又道:“当时你威胁父亲,从我这里抢走阿鸾,我还以为你是真心喜爱她,岂料她嫁给你不到一年就客死异乡,你是不是为了报复我,所以将她生生逼得自尽?你这种心狠手辣、薄情寡义之人,将来定会下十八层地狱,永世不得超生!”
“你有什么资格提她?”慕濯终于开口,声音冷到极致,“你在秦楼楚馆夜夜笙歌,与外宅妇颠鸾倒凤的时候,可曾想过她一分一毫?你遵照令堂指示,谎话连篇,从见面第一眼就骗她,以婚约作为遮羞布,只为掩盖孟家和时文柏做出的龌龊事。你假意对她情根深种,实则在外勾三搭四,不说平康坊里留下的证据,去岁我回京之际,可不止一次在慈恩寺见到你和‘孟良娣’苟且偷欢。”
“你……”废太子恼羞成怒,“什么外室?弯弯是孟家女,出身清清白白,你休得血口喷人!”
“堂堂世家千金,出阁前居然住在通济坊西南一座人迹罕至的宅院里,还真是件奇闻异事。”慕濯说罢,废太子顿时脸色一白。
就听他接着道:“既是孟家女,怎会与故去的时四娘长得一模一样?时四娘生前深居简出,但并非无人见过她,你有胆量,何不将孟良娣带到时文柏面前,问他是不是看起来分外眼熟?”
废太子无言以对,怨恨地瞪着他,眼中几欲喷火。
半晌,讽刺道:“我和弯弯两情相悦,如今同生共死,也算无悔,不像你,注定孤家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