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霸怒道:“这跟他们又有什么干系?”
周管事叹道:“要不怎么说世道不好呢!如今外头赋役沉重,若是庄子收的佃粮少了,庄客日子好过了,外头的村民只怕都想抛了田地来当庄客,官府如何乐意瞧见这样的情形?别的庄子自然也是一样,你待庄客仁善了,那不是显得他们太苛刻?大家自会拿你当眼中钉。去年的那位老李庄主原是个厚道人,只肯收一半的佃粮,想让大家都过得好些,最后不知谁使的坏传的信,竟是招来了盗匪,结果是让大伙儿的日子反而愈发难熬了!”
竟然是这么回事?凌云略一思量便知道,周管事说的应当都是大实话。但这样一来,事情岂不是成了死结?只要这庄子还在,只要他们还想庄子维持下去,这些庄客们的日子就好过不了。
玄霸闷了一会儿,也低声嘟囔道:“咱们都不往外说不就成了?”说完却也知道,这事只怕办不到。庄子这么大,又在村子的旁边,庄客们的日子好过不好过,别人难道看不出来?
周管事瞧着众人的脸色不好,忙陪笑道:“诸位也不必太过担忧了,莫看咱们这些庄客看着瘦弱,他们都是我一手带出来的,都是种田的好手,适才外头的田地诸位也瞧见了,粟米麦苗的长势可比外头的要好得多。到了五月春麦熟了,陆续便是粟米,豆子,总有小半年是不用愁的。”
说到田地,他的脸上又放出了光彩,掰着指头算道:“到那时水渠也有了,粮米也有了,大伙儿都努把劲,只怕还能再开出十来亩荒地来。诸位有所不知,这几年日子纵然艰难了些,咱们这庄子里田地却是一点都没少的,庄稼的收成更是比外头好得多,若不是遭了灾,庄子如今只怕还要更兴旺些……”
凌云往院外瞧了一眼,从院墙的豁口处看出去,能瞧见大片的碧油油的田地,还有远处的清潭竹林桃花,这画卷般的田园景致曾让她心生欢喜,以为只要她不畏艰难,用心打理,这里就可以成为世外桃源。现在她才知道,原来在这样的画卷下面,是十几户忍饥挨饿的人家,是对他们的榨骨敲髓……这样的兴旺,她要来作甚!
瞧着周管事还要滔滔不绝地往下说,她再也忍耐不住,挥手道:“管事不必再说了!”
转身看着所有的庄客,凌云微微提高了声音:“从今日起,你们所欠粮米,一笔勾销!愿意出庄的,随时可以离开,愿意留下的,日后按每亩半石收租。但凡我在一日,此事必无更改!”
周管事脸上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娘子……娘子没听到小人适才说的话么?娘子这么做,这庄子定然是维持不下去的!”
凌云嘲讽地笑了笑:“维持不下去又如何?”大不了,她把这些田地分给这些可怜人就是了;大不了,她回去听从家里安排就是了!她总不能为了那两年之约,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心安理得的吃人肉喝人血;她,终究还是个人!
柴绍原是一直沉默不语,就看凌云如何处置眼前的局面。听到这话,顿时明白了她心里的决定。转头看着凌云因为绷紧而愈发鲜明的侧脸,愈发锐利的眉目,他心头突然有些迷惑:她一直都比他想象的更强硬,更决绝,但仿佛也比他想象的更柔软……
庄客们原本一直木然呆立,仿佛周管事和凌云他们说的事跟他们都毫无关系,偶然瞧凌云几人一眼,目光也都冷冷淡淡,毫无波动。此时听到凌云的话,那一张张面孔上才露出了种种惊奇、疑惑、茫然,那几十双眼睛都不约而同地盯住了凌云的双唇,似乎不敢相信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又似乎无法理解她话里的意思。
玄霸一眼瞧见,不由笑了起来:“你们都给我听清楚了——我姊姊说了,从今日起,你们便不再欠这庄子一粒米一文钱,你们谁要想离开这个庄子,随时都可以走,若是有人还想留下,那以后每亩田交上半石粟米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