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氏看着她笑了笑:“阿尼,你哭什么?”她伸手仿佛想帮凌云拭去眼泪,手指眼见就要碰到凌云的脸颊了,却还是无力地垂了下来,脸上也露出了自嘲的笑容,“你长这么大,我好像从来都没哄过你,如今想哄,竟是没这个力气了。”
凌云默默地握住了母亲的手,用她的手擦掉了自己脸上的泪水。她的确是打小跟母亲就不大亲热,甚至都不记得被母亲牵着手是什么滋味了,但她知道,母亲的手生得极好,修长柔润,肤如凝脂,只是此时她握着的这只手,却已是枯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那干涩的皮肤擦在脸上,甚至会有些隐隐刺痛,痛得她的眼泪都越擦越多,似乎怎么都擦不干净。
窦氏无奈地叹了口气:“阿尼,你跟我打赌输了,就要听我的吩咐,是不是?”
母亲这是要跟自己说正事了?凌云忙抹了把眼睛,抬头看着窦氏,用力地点了点头。她当然是愿赌服输,她更愿意为母亲做任何事,尤其是此时此刻。
窦氏深深地看着凌云:“好。那你记住,日后,你不要为任何人,任何事,委屈你自己;不管旁人怎么看,怎么说,你只要过得舒心,过得快活,就足够了。”
凌云不由得呆住了,她心里其实已经做好了准备,准备答应母亲提出的任何要求,哪怕是立刻去给哪位表兄当填房,或是从此循规蹈矩,再不提刀弄枪,但母亲怎么会……什么叫不要委屈自己,只要自己过得快活就好?
窦氏依旧目不转睛地瞧着凌云,眼神里分明已带上几分悲哀:“阿尼,我一直遗憾,你实在不像我,我也一直担心,你会吃苦头。如今我才明白,幸亏你不像我。我这一生,自负聪明,机关算尽,以为如此才能不负家族,不枉此生。可到了最后,我才发觉,这四十多年来,我竟没为自己活过一日,我忍受的苦痛折磨,都毫无意义,我享受的荣华富贵,都是一场虚空,我这一生,根本就是个笑话!可我已没法去弥补了,我只希望,你能活得和我不一样!
“阿尼,你记住,人生在世,有时不能想得太远,算得太多,因为你根本不知明日会如何。就像我,若能少些思量,我便绝不会把三郎……把你,都远远送走,我会好好待你们,让你们和二郎一样过得快快活活。
“其实,你们三个当中,三郎生得最像我,每一次见到他,我都怕自己多看他一眼,就会舍不得放手,所以每一次,我都是硬着心肠不多瞧他一眼,更不会让他留在我的身边,我以为这样我就能好受一些,却没想到……”
她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讽刺地一笑:“你看,我真是活该有今日!”
凌云怔怔地瞧着窦氏,这原是她做梦都希望听到的话,可此刻真的听到了,却比什么话都更让人难过。她只能压下喉头的哽咽,低声道:“阿娘,你不要这么说,这些年,我跟三郎一直都过得很快活;我会告诉三郎,您一直都疼他,您躲着他,只是怕自己舍不得他而已。”
窦氏说了那么长的一篇话后,呼吸已有些急促,闻言却反手抓住了凌云的手掌,急迫道:“不,不要告诉他,不要让他知道,你陪着他就好,我走了后,你要好好陪他,莫要让他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