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绍自然也想明白了这一点:是了,当初他一见小鱼便觉亲切,却没意识到,其实是因为她和二郎有些像,都是一般的黑瘦矮小,迅捷过人;姨娘总说二郎是早产体弱才不似其他柴家儿郎高大,其实二郎从小到大都不爱生病,精力更是旺盛无比,这哪是有不足之症的模样?
其实回想起来,当年父亲急病去世,姨娘二话不说遣散了后院,随后才说有孕,没多久又性情大变,时常发落下人,家里的旧仆就是这么被替换殆尽了;而且她最爱让二郎跟着自己,总说二郎的性子和自己一模一样,大概正因如此,二郎才会事事都仿着自己来……所有的人却都以为这是兄弟天性,也包括,他自己!
他根本就没想过,这一切,不过是一场处心积虑的哄骗。
这一刻,他并不觉得有多么愤怒,反而满心都是说不出疲惫和苍凉。
莫姨娘的脸色也早就越来越难看了,只是还依旧紧紧地抓着柴绍的袖口,依旧在锐声反驳:“什么根骨,什么南方山民,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大郎,你不能听她胡说八道,不能如了她的意,她就是要把我们都赶走,这样才能掌住这个家,才能掌住你!”
“你忘了吗,这个家里,第一个抱二郎哄二郎的人,不是我,是你啊!”
柴绍没有做声,只是将自己的袖子慢慢拉了出来。莫姨娘不由踉跄了一步,抬头看着柴绍,不敢置信地叫了声:“大郎,你不信我?”。
柴绍默然看着她,心头的感受简直复杂到无以复加:姨娘一定想不到,今日最让自己无法辩驳的,并不是三娘的这些话,而是她自己的反应。
他柴绍的确不算精明,既不了解后院的门道,也不了解女人的心思,但他至少还知道什么叫高手过招——他的姨娘,他这位说是已经糊涂多年了的姨娘,面对凌云如此出其不意的指控,居然反应如此迅捷,反击如此凌厉,声东击西,攻心为上,三十六计都快使全了,而且一招比一招精准。
他当然愿意相信她的话,相信她不曾欺骗自己,相信二郎的确是他的亲兄弟,但是面对这么陌生的姨娘,他怎么还能再自欺欺人下去?
只是他依旧怎么都想不明白,姨娘为何要这样做?难道就因为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她觉得自己日后会不孝顺她,所以非要去铤而走险地“生”下二郎?她说自己不信她,可这明明是她根本就不相信自己!
柴绍生得硬朗,沉默下来时,看去便极为冷峻,莫姨娘原本想接着控诉几句,看到他此时的脸色,却也有些难以为继了。
凌云心里却是叹息不已,索性直接道:“姨娘的确深谋远虑,只是凡事有利必有弊,二郎要‘出生’得毫无痕迹,生母便绝不会离府邸太远。他们形貌特异,要赁屋待产,孩子又说是生而夭折,想来也难以瞒人。咱们若是去查,大概不出半日便能听到消息。
“再者,长安也有几位看妇人病的圣手,姨娘身子如何,能否有孕,可曾难产,只要将他们请来一诊,自然也能真相大白。”
“在这世上,有些事,错就是错,假就是假,只要肯查,必有结果。姨娘是聪明人,又何必再作这无谓的口舌之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