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以为公主是不知道的,可看公主此时的神情,看那个太子殿下常常放在案几上、此时被公主拿在手里的小罐,再想起更早,集贤殿里公主反常的忙碌,在史馆里如同扎了根似的停留……周啸坤恍惚间生出了另一个答案———
公主其实是知道的,只是他们瞒着,公主便也装着不知道,自欺欺人而已。
“殿下太累了,您要帮着分担一点啊……”周啸坤脸上的表情很难说清楚是哭还是在笑,“公主……以后……可能就没有您能任性的时候了。”
不论如何,周啸坤终究捅破了这张也许存在、也许不存在了窗户纸。
祝凌捏着小罐的手一僵,但她最后只是垂下了眼睫,没有应答。
或许是最惨烈、最隐秘的事已经被摊开,周啸坤絮絮叨叨地,几乎要将所有的话都说尽,在他颤抖的声音里,祝凌才知道乐珩因她而做的、为她而做的,远比她想象中的更多,可他从来都没说。
为什么呢?
他就一点都不担心吗?
但凡她有一丁点坏心,对羌国而言,就是一场极其可怕的灾难。
周啸坤絮絮叨叨地,最后话题不知怎的,转到了这罐蜜饯上,他说———
“殿下很喜欢这罐蜜饯。”
祝凌听着他话里的内容,反应慢了一拍:“喜欢为什么不吃?”
乐珩并不是这样舍不得的性格。
她的疑问脱口而出后,却收到了短暂的沉默,过了几息,她才听到周啸坤的叹息:
“殿下说……‘人若是习惯了甜,便会愈发难以忍受苦’。”
甜?
手里的小罐存在感越发强烈,祝凌想,哪有什么甜?
所谓的甜,不过是个幻梦似的、一戳就破的假象。而假象之后,是无边无际、望不到头的苦。
祝凌去看乐珩,他仍是苍白的,在被褥间像是随时会融去的薄冰,随风而散的青烟。
“将所有的东西都搬到我这里来。”祝凌轻声说,“不用再交给他了。”
她答应过乐珩,要陪他走完人生中最后一段路,他最后的时间里,她不希望他还殚精竭虑,忧思重重。
【尘埃定】板块中,羌国的地图上,玩家们在九郡之中干得热火朝天,祝凌凝视着那些虽是虚拟,却无比贴近现实的数据———
至少……至少乐珩选定的那个人继位后,凭着这些东西,无论是在乱世中谋求自保,还是选择加入一争,都足够了。
“这里不对,淮山郡的军备,不应这么算……”明亮的宫室中,一道明显中气不足的声音缓慢道,“锻刀之法虽已改进,但实际上淮山郡大部分地方还未正式投入使用,矿石的损耗不会有什么明显变化……”
祝凌执着笔的手一顿,于是那未写完的字后便多了一个显眼的墨团:“你可以早点说。”
“阿凝聪慧……”乐珩拢着氅衣缩在软椅上,他苍白的脸上有一点淡淡的笑意,“我以为阿凝早就想到了。”
祝凌:“……”
在乐珩昏迷的那几天,祝凌骤然接手乐珩日常的政务,简直忙得焦头烂额,要不是集贤殿那段时间混了个脸熟的大臣纷纷帮忙,又没有什么人在私底下搞小动作,祝凌早就撂挑子不干了。
就算身边的人都在倾力帮她,祝凌还是接手得无比艰难,在乐珩醒过来、状况稍有好转时,她处理事物的能力才勉勉强强步入正轨。
———毕竟臣子的视角和君主的视角是不一样的,所以要考虑的内容与要点也不一样。
“要不还是我来吧……”乐珩试图抽走她手中的笔,“这段时间辛苦你了,你且好好歇一歇……”
祝凌手微微一动,于是那笔杆便从乐珩手中滑出,她用笔不轻不重地敲了下乐珩的手背:“你少管这些。”
四个月本就是理想状态下的最长时间,照乐珩这样拼命下去,别说四个月,能不能活到三个月都是个未知数。
挨了一下打,乐珩也不恼怒,他只是懒洋洋地收回手:“这可是你说的。”
祝凌:“……”
她看着旁边摸鱼的乐珩,心里那口气怎么都咽不下去,但让一个病人处理这些东西,她又会觉得为数不多的良心隐隐作痛。
祝凌将那张算错的纸抵在手心揉成团,气鼓鼓地扔出去,然后拿了张新的,从头开始算,她叹了一口气,语气里带着一种认命:“人什么时候能来?”
第一次见面时乐珩之所以来得那么快,就是在寻找合适的继位人选,在山谷的那晚,祝凌已经确认过了。
“要接手羌国,总得通过我的考验吧?”今日天气很好,温暖的阳光晒得人昏昏欲睡,乐珩语气缓缓的,带着种倦怠,“若是设得太简单了,我也不放心。”
“那你总得告诉我是谁吧……”祝凌一边在脑海里计算,一边问,“我现在都不知道人是谁,你不觉得很离谱吗!”
祝凌和乐珩越来越熟悉后才发现,乐珩根本就不是什么端方君子,真正的乐珩怕不仅苦记仇,还满肚子坏水,忽悠起人来一套一套的。
“你可以猜……”乐珩的声音越来越轻,“不过猜中了,我也不会告诉你……”
祝凌:“……?”
她磨着牙侧过头去,却发现乐珩已经阖眼睡着了,只是这次眉头舒展,不再像上次昏迷那样心事重重。
乐珩如今越来越觉浅,好不容易睡着,祝凌自然不会把他喊醒。
她只能咬牙捏紧了笔,一边唰唰地写,一边在心里回想着明光卫的动向———
羌国王室已经没人了,乐珩选人根本就不会拘泥于身份性别,只是唯才是举。
祝凌将名单在心里过了一圈,最后圈定了三个最有可能的人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