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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须归面无血色,身子晃了晃,瞥见厉行眼中闪过诧异。私下里,林照常喊他野种,他早就能做到心如止水,只当是一阵屁风,或掠过耳旁的蚊呐。

    可是,这两个字当着厉行的面被叫出来时,他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然后把自己夹死。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交到一个朋友……糟了,要哭出来了。

    他用力眨眨眼,飞速拾起断剑,只想逃离,找个无人之地去缝合同样断裂的自尊。

    刚走出两步,只听厉行高声说道:“林施主说的这些嘛,贫僧早就知道。早在相识之初,何施主就坦诚相待。贫僧交朋友,向来只看品行不看家世背景。在场诸位,乍看之下或许身家清白,但往上数几代,谁家还没个作奸犯科、杀人放火的先辈呢?”

    小样儿,大一时参加辩论赛,老子可是主力。林照张了张嘴,厉行不想给他发言机会,继续说:“倒是林施主你,戾气太重,要不要贫僧讲经给你听啊?”

    “不用。何师弟,你——”

    见他又要找茬,厉行开启唐僧模式:“真的不用吗?你嘴上说不用,心里想的也是不用吗?可贫僧觉得你很需要啊,你不用客气……”

    “烦死了,我想说什么来着……啊,想起来了。”林照绕过厉行,走近背朝众人的何须归,唇边浮着恶意的微笑,附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而后迈着惬意的步伐走远。

    何须归僵在原地,面如死灰。

    看热闹的弟子渐渐散去,厉行拍了下他的肩膀,哄孩子似的说道:“别难过了,你完全可以一开始就告诉我,不必说自己是孤儿,我一点都不在乎这些,真的。明天要不要跟我回去吃麻辣烫?肯德基?”

    何须归像是丢了魂,如牵线木偶般迈开步子,默然走回房间。厉行也想跟进去,却被推出门外。

    “看来你想静静,那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去随便找人聊聊天,考察一下该做什么项目,晚上再来找你。”

    沉稳的脚步声逐渐远去,何须归背靠房门,缓缓滑坐在地,耳边萦绕着那句恶毒至极的话:“明晚我就下山,去玉芙阁逛逛,听你娘唱个曲儿。”

    他浑身发麻,脑中一片空白。如此灭顶的奇耻大辱,令世间一切索然无味,不再值得留恋,包括麻辣烫。真是杀人诛心啊……

    浑浑噩噩间,恍惚着,天就黑了。

    他拉开门,神情黯然地走向后山,沿古老狭窄的石阶攀登许久,来到一处悬崖。静夜繁星点点,山月溶溶一色,晚风清凉,林海微啸。他在崖边坐下,脑袋里像有个马蜂窝,嗡嗡乱响。

    和所有出生在烟花之地的孩子一样,他从小没爹,这是最受人鄙夷的出身,没法进学堂也不能参加科举。如果耻辱感可以具化成银子,那他一定是整个门派,乃至江湖中最富有的人。

    当其他弟子聚在一处热络地聊天,而他恰好经过,必定会引来短暂的静默。这份静默只针对他一个人,贴在背上,如芒刺、如虱子,虽不致命,却足以带来经年的痛楚和烦恼。

    怔怔地坐了片刻,他脑中倏然一乱,心下一凛,毅然将断剑抵在颈部,决绝地合起双目:“师父,授业之恩来世再报!师兄,来世再见吧!还有厉哥,谢谢你照顾我,给我买吃的,你真是个实在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