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以后,白昼一日短过一日,夜幕星河垂向莽莽山野。演武场亮起数个火盆,木柴淋了火油,燃起的烈焰温暖明亮。
长辈们在议事,无暇顾及这些年轻人,大家都玩得很开心。还偷偷押注,赌每场比试会持续几个回合。
在何须归的印象中,林照很小就光顾过赌坊,对这类市井活动格外有兴趣,此刻却只是远远地坐在石头上,悠着腿暗自神伤。他向来不擅长管理表情,悲欢形于色。
“林师弟看起来很难过,他怎么了?”一把娇俏的声音由远及近,冷风送来少女的淡淡幽香。
“没什么。他的狗死了,最近快到狗的祭日了。”
听见师兄的声音,何须归下意识离身后的假和尚远了些。
“哦,这样啊……”冯姑娘边悠闲散步,边做出总结,“原来他在为狗而伤心。”
“噗哈哈——”这句无心之言,登时令厉行笑喷了,将出家人的身份抛在脑后。这真是堪称他最近听过的,最内涵的对话。风晚山的具体为人他尚不清楚,但单看其对待感情的方式,绝非温厚纯良的人。
风晚山显然知道林照在为谁伤心,也对未婚妻的话感到愠恼,但只是笑了笑。接着,他走到厉行面前,眸光倏然凌厉,朗声问道:“慎虚大师在笑什么?”
厉行淡定回望:“没什么,贫僧只是想起一些有趣的往事。”
冯姑娘跟过来打量着他,如发现宝藏般惊呼:“好英俊的和尚!你干嘛要出家呀?我还以为,只有丑男人才会出家,来掩饰自己找不到老婆的事实。你是因为太穷,娶不起老婆吗?”
“女施主说笑了,贫僧不喜女色。”说罢,他瞥了眼何须归,想道:诶嘿嘿,现在老子喜欢男色。尤其是见过你这么聒噪的姑娘之后,好像更中意豆子他舅妈了。
她又注意到一旁默默站着的何须归,娇艳的面孔绽开笑容,挑眉道:“小师弟,在我庄中时,风哥哥总是提起你。他特别挂念你,担心你会孤单。哎,你给我讲讲青楼里面是什么样?我一直都想扮成男人,去见识见识呢!”
青楼……关于它,何须归为数不多的记忆,是娘亲婉转的歌喉、空气中浓重的脂粉香、艳丽的衣裳和彻夜不灭的灯火。
娘有客人时,他就到别的女子房里去睡,有时是莺莺,有时是燕燕。他早已想不起她们的模样,只记得她们喂他吃点心,捏他的脸蛋,给他洗澡。
若说风流,他也是风流过的——几乎所有姑娘都给他洗过澡,亲过他。他儿时长得像个雪白的糯米团子,她们都喜欢他。
不过,无论在哪间房睡觉,醒来时他都会在娘身边。他有时也会想象,娘拖着疲惫的身子,到姐妹房中,小心地抱起熟睡的他,缓缓穿过玉芙阁烛光旖旎的回廊……这种想象温暖而耻辱。
那些支离破碎的感受,他不会说也说不出来,听者也不懂。正想找个借口离开,只听师兄微微沉下声音,道:“月舒,我师弟很小就上山拜师学艺,他哪里记得那些。”
冯姑娘充耳不闻,又问道:“你从来都不回去看望你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