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所谓的血海深仇报了,他以为终于可与母妃,享受母子天伦时,母妃却在他眼前,选择了一死。十六岁前,他背负着沉重的复仇二字,十六岁后,他背负起千疮百孔的楚朝江山。
太多人的希望与生死,压在他的身上,他从前从不知做个孩子是何滋味,但此刻,在卸下了帝冕与重担,在单纯为人夫、为人父,在同儿子一起期等着妻子亲手所做的佳肴时,他忽有一瞬恍惚,感觉自己此时,竟像回到了童年。
是被人温柔呵护着的孩子,可以在疲累时,任性地放下一切,好好休息,可以流露出脆弱无能的一面,不必担心对方因此不要他。他心中底气甚足,知道对方绝不会弃他而去,她在乎他,包容他,爱着他。
尽管那爱,只囿于家人相守,并不是他心底最为渴求的,但,能与她这般,已是毕生幸事,安敢多求……
飘摇风灯映照下,渐有履步声声,如动听仙音,愈来愈近。颜昀手牵着儿子,一同起身迎向来人。灯光下,美食的香气中,一家三口,面上俱是笑颜。
尽管前方,或许仍有险阻,安定背后,仍有隐忧,但这一刻,天下间所有的烦心事,都到不了他们心头,有的,只是将与家人共用晚膳的欢愉。饮食虽然粗简,但有所爱相伴,即是海味山珍,千金难求。
长乐公府,正式开膳时,晋朝的新皇陛下,仍在御书房挑灯夜战,批阅奏折。
御前总管郭成,于圣上身边伺候已有五六年,熟知圣上性情,在恭问是否进膳被无视后,就收声不再多言,垂手静侍在旁,不敢再打扰圣上处理国事。
新朝初立,虽承袭前朝正统,民心归之,但尚有几方势力,负隅顽抗,妄图偏安一方,不肯臣服。圣上登基以来,一壁推行新政,大力劝奖农桑、改革吏治,一壁运筹帷幄,调兵遣将,平定四方,每日都需处理大量朝事,国务繁忙。
沉沉夜色下,时如水逝,渐又过去一个多时辰,圣上方阖上最后一道奏折,搁笔起身,吩咐进膳。
这时候,已近用夜宵的时辰了,郭成忙领众侍,于殿中摆膳布菜。但,满案佳肴在前,圣上却无多少食欲,山珍海味纳入口中,似同嚼蜡,像吃不出什么滋味,面色也一直沉着,深邃眸光中,阴翳难消。
今日朝后,因为庆州军报大捷的缘故,圣上明明精神爽利,心情不错。可午歇再起后,圣上的脸色,就陡然阴了下来,不但忽然向长乐公府下达密令,且从那时到现在,脸上没再露出半点笑意。
……是午歇时,做了什么不好的梦,以致心绪不佳吗?……那梦,是与长乐公府有关吗?……
郭成一边暗暗思索着,一边指挥宫女往食案上添放新菜,却见圣上直接抬手挥开,沉声吩咐道:“拿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