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江雪芽这个胆大妄为的女人竟踏足了他的九重阶,一步步向他走来。她的靴底污染了他的净土,澹台净的脸色越发冷凝。
“这才是挑衅。”江雪芽笑着,嘴角缓缓渗出血丝。
君王般威严的灵压无声地施加在她的双肩,逼着她低头,逼着她停步。毕竟是朝圣境的秘术者,这天下最为霸道强大的男人。他的灵严山海一般沉重,在他的面前你只能虔诚地跪拜,否则必定折断骄傲的头颅。
然而江雪芽仿佛不怕死,固执地仰着头,一步步向他靠近。她强撑着泰山崩岳般的压力,脚下的石阶不堪忍受负重裂开缝隙。她竟然还带着笑,满眼桀骜与戏谑。
澹台净沉默地看着她走来,她长大了,和以前不一样了。她是他挚友白衣上人的弟子,与他唯一的外甥苏如晦情同手足。他数次见她与苏如晦勾肩搭背,嬉嬉笑笑,也曾见她与桑持玉比试刀锋,校场格斗。她和玩世不恭的苏如晦不一样,和无欲无求的桑持玉更不一样。他知道这孩子刻苦上进,在秘宗摸爬滚打十数年,一路走进北辰殿。
他照拂她,把她当成和晦儿一样的晚辈小孩。他赞赏她的果敢成熟,所以赐婚云州,让他唯一的弟子与她订立婚约。只是他没有想到,当女孩长成女人,她渴望的远超他的想象。
一个半月前秘宗第一次发现妖邪入侵,她解剖妖物,请他旁观,却没想到那妖物骨头生香,让人意乱情迷。那是个无法改正的错误,像不洁的污点污染他的人生。
江雪芽终于走到他的面前,身体微微颤抖。她已经是强弩之末,观火境都不到,根本无法承受他的森然威严。可她并不退缩,注视澹台净的双眸仿佛炽热的炭火。她单膝跪在大掌宗跟前,捧住他骨节分明的白皙右手,轻轻亲吻他的指尖。
“可我并不想挑衅你,”江雪芽低声道,“我仰慕你啊,大掌宗。”
“孤视你若子侄。”澹台净的面容冷若冰雕。
“太不巧了,大掌宗视臣若子侄,臣却视大掌宗若爱侣。爱侣杀我,我甘之如饴。”
“晦儿病死昆仑,玉儿遭孤驱斥,”澹台净浅淡若琉璃的眸子注视着她,“狂妄的孩子,你不怕落得同他们一般的下场么?”
江雪芽缓缓笑开,“他们怨你铁石心肠,可事实真是如此么?阿晦是你胞妹唯一的骨血,五年来你想尽办法延续他的寿命,又何尝不是想等待一个奇迹?桑持玉是你带入秘宗,他桑氏遗孤的身份是你给的,他举世无双的刀法是你教的。恕臣大胆猜想,你早知道他是个卑贱的半妖,若要他性命,岂会等到纸包不住火的今日。当年你让他同臣结亲,打的是让臣回护他周全的主意。后来结亲不成,你废他秘术,断他右腿,是为了让他无害,他日东窗事发,百家讨伐,不会把一个废人视作威胁。可惜他们只看见你冰冷的面目,看不见你的苦心筹谋。桑持玉执意反叛秘宗,你的心何尝不痛?”
澹台净冷漠地评价:“妄加揣测,自作聪明。”
“大掌宗分明是被臣看穿,恼羞成怒。”江雪芽轻笑,“大掌宗心怀天下,为天下子民计。人间狭窄,田地有限,养不起源源不断呱呱坠地的孩童。十个人分一碗饭,十个人都会死。五个人分一碗饭,勉强能够苟活。严刑峻法驱逐劣民,是为了让人间的百姓至少人人有口粮。但是不会有人感谢你,即使是那些有口粮饱腹的黔首,也只会埋怨你高居庙堂,不知人间疾苦,才让他们衣衫褴褛。如今你放弃了不苦关外的流民,只怕黑街更加恨你入骨。”她狡黠地笑,“所以我赌大掌宗心软,必定不会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