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宰治看着红药大步走过去,也提步跟了上去。他本以为自己不会再对死亡有所触动了,像这样的、早就知道的结局,不会让他支取所剩无几的情感。
他也的确是这样的。只是迈开步的时候,他恍恍惚惚地察觉到有什么从身上脱离下来——不,或许该说,他被从什么东西上剥离了下来。一个太宰治就此停留在了看到阿婆尸体的那一刹那,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地旁观他跟随红药的脚步,另一个他则超脱了这条小小的山路,在格外高而广袤的地方俯瞰他检查尸体的动作,冷眼旁观他推断阿婆的死亡时间,然后挂上滑稽的忧郁表情,向少女道一声不伦不类的“节哀”。
然而太宰治对上的,却是红药出离平静的双眸。那双眼睛并不像她每次从自杀现场带走他时那样锐利到洞彻人心,这一次,剔透的黑中饱含着另一种更深沉、更具重量的情感,那样的情感也沉甸甸地坠着他,他浮空的那一半灵魂仿佛就此坠入不见底的深海,然后慢慢地、慢慢地浮起来,嵌入躯壳,再次感受到四肢百骸的重量。
“我没关系,”她轻声说,“倒是你,太宰君。你看起来很不好。”
“我也没关系哟。”他证明般扬起了虚浮的笑容,“我只是担心小姐嘛,毕竟小姐跟阿婆的关系那么好,没救下阿婆,一定很自责吧。”
……他在说什么?太宰治恍惚地想。简直糟透了。他应该安慰红药,应该用他最擅长的、花团锦簇的话让她放松精神,然后……
然后什么呢?太宰治微怔。他在向红药索取什么?
饶是太宰治,面对自身的情感也常有看不清形状的时候。还没等他从一团乱麻中找到那根引起这一切的线头,红药已经走上前去,驱赶了围绕着阿婆尸体的苍蝇。
“太宰君太看得起我了,我不是会救人的人。”她说,退开一步,声音里已经完全没有悲哀的余波了,“有形之物终将逝去,这个道理,我姑且还是明白的。”
“是这样啊。”太宰治轻声说,“原来是这样啊。”
像是对他话中的共鸣有些意外,红药抬眸看来。对上她的眼睛,太宰治忽然有一种把一切都摊开在她面前的倾诉欲。
“我有一个朋友。”最终他只是说,“然后他死了。”
红药一愣。半是为他的坦诚,半是为这似曾相识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