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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名之境 烟花令 1073 字 6个月前

    “我不知道,”年轻祭司沙哑道,“我不只一次想过有没有可能改变,也许你父亲想过,福春山也想过,但没有人说起,谁都不知道用什么来取代火祭,但也可能害怕承认当初的决定是个错误……”

    年轻祭司低下头:“你觉得是错误吗?”

    婳娘心一沉,年轻祭司以前是个俊俏的少年郎,活泼却不张扬,有时候还有点畏首畏尾,在祭司堆里像一个小跟班。这些年,祭司一个接一个地死去,只剩下他,他变得阴郁低沉,疾病缠身。

    婳娘移开视线,在火光中找寻自己的影子,她自己又是什么样?年轻祭司说她扎着羊角辫,她却不记得自己扎过。她的记忆停在婳临渊被火祭那天,那天她站在人群中间,却像站在烈焰之上,火舌高扬着冲上天空,把她卷起,卷到如血的残阳下。她的手脚都被灼干了,身子却冷得像冰,人们的视线像冒着寒气的刀子,把她割得四分五裂。她在慌乱中举起牛角杵,四下霎时静了,祭司们最先跪伏在地上,人们齐刷刷地照做,火祭变得前所未有的神圣,她却为这突如其来的寂静和忽然抽离的目光而颤抖。她听见毕毕剥剥的火把近乎痛苦地争吵,那是地狱的叫声、秃鹫的啸声、死人的哀嚎,她在火光中看到一张张被火祭的脸,孩子、老人、福春山、阿爹……他们排着队走近红得诡谲的火焰里,却在火舌湮没脖颈前忽然转过头,朝她微笑。

    令她全身冰凉。

    当晚,婳娘发了高烧,祭司们轮流守在床边,第二天夜里年轻祭司试图掰开她的手指,抽出她紧握不放的牛角杵,她却忽地睁开眼。从那以后,她就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情了,好像有一段记忆随着褪去的高烧一同消失了。

    在此后的三十年里,婳娘统领着镇子,她的名望如同人们对山神的信仰一样坚不可摧,而婳娘也在不知不觉中变得和祭司们一样,越来越沉默。她渐渐意识到祭司背负的远远超出她的想象,也明白了祭司们为什么会以非人的速度老去,每当她以山神的名义劝阻一场恶事,或举起牛角杵看着人们臣服在她脚边,就听见命运对她重重的锤击声。

    好在年轻祭司还在,他俩像一对怀揣秘密的兄妹,相互倾诉和慰藉。

    年轻祭司看向婳娘,像看着一个辫子飞舞的小丫头:“你不用太在意对错。过去是过去,现在是现在,不管是用现在评断过去,还是用过去假想现在,都只会陷入无谓的感伤。”

    他叹了一口气:“我是个懦弱的人,但我觉得现在很好,你看外面的人,他们为了得到山神眷顾而劳作、守规矩、做善事、相亲相爱……这不是很好吗?没有人能承诺让人幸福,但神可以,就让他们抱着希望和幻想吧。没有希望,他们活不下去的。你父亲和春山走得早,要是他们还在,看到镇上现在的样子会为你感到骄傲的。”

    年轻祭司望向婳娘手边的牛角杵:“现在,我总算知道你父亲为什么要做这把牛角杵了。”

    婳娘抬起头,火光在她脸上交错。

    “你留意过人们看你的眼神吗?和看我、看你父亲都不一样,他们尊敬我、崇敬你父亲,但也只是尊敬和崇敬而已。但对于你,他们信任、追崇、臣服甚至憧憬和忌惮,因为你手里捏着这玩意。”

    他咳了几声,继续道:“而且,对人的追崇会随着人的死亡而停止,你父亲去世了,那些崇敬他的人未必会继续崇敬你,你必须重头建立你的威望,这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可神不一样,神不老不死,是不灭的信仰,只要你还拿着这把牛角杵,你就是山神的化身,他们对山神的敬意会完完整整地投射在你身上,会一直追崇你、臣服于你,直到你把牛角杵传给下一位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