恒河的水流平缓,没有什么激浪,纵然从御书房外流过,书房内的两人依然没有听到什么水花声响,但空气中却有着浓重的水分,只是一闻,就知道附近当然有大河大江。
几个仆役端着茶水到了御书房外,想要进去,却被侍卫拦住,那侍卫低声道:“陛下说了,不得召唤,不许进入御书房。”几个仆役无奈,又不敢离开,更担心茶水会凉,额头竟然微微见汗。
“这可如何是好?”某个仆役低声问其他人。其他人坚决不回答,这种时候乱出主意要掉脑袋的。
“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书房内,杨暕翻开了《道德经》,重新看了一遍。他几乎是带着嘲笑看完的。“承担全国的污垢,才能成为国家的君主,承担全国的祸灾,才能成为天下的君王。”这简直假大空的没话说了。当皇帝是光辉耀眼的事情,皇帝容不得一丝的错误,所有的错误都是臣子的,这才是皇帝的真实情况。《道德经》这段“受国之垢”纯粹是臆想一个伟大的皇帝而已,现实当中根本不存在。
裴矩微笑:“陛下不喜这句话?”杨暕坦率极了:“朕一点都不信。”裴矩看了一眼杨暕,欣赏他的老实:“哦?”
“孔子作《春秋》,有语‘为尊者讳,为亲者讳,为贤者讳’,此为礼,自孔儒后流传至今。上位者不能错,帝皇不能错。这是孔儒的核心。”杨暕看不懂格物道,但是在胡雪亭强行灭儒之中,却仔细的研究了儒,以及收集了胡雪亭对儒的批判的言语,从中有了对儒的独到见解,在他看来,儒的核心就是“尊者不能错”。上级、父母、长辈、前辈能够压制下级、子女、晚辈、后辈的,就是他们的绝对正确,若是他们错了并被指了出来,就会动摇他们权力和地位,这是整个儒学系统绝对不允许的事情。
“若是父母错了,怎么教育子女;若是夫子错了,怎么教育学生;若是上级错了,怎么管理工作;若是皇帝错了,如何掌管天下?更进一步,若是父母、夫子、上级、皇帝错了,又该承担什么责任?”杨暕冷笑着,总不能地位颠倒,或者跪下来认错吧?
“自古以来,帝皇犯错的多了,又有几人承认自己错了?纵然天怒人怨,必须站出来发《罪己诏》认错,且不说其中内容避重就轻,只说帝皇如许之多,又有几人发了《罪己诏》?”杨暕一点都不信什么“受国之垢,是谓社稷主;受国不祥,是为天下王”,这种言语纯粹就是罔顾事实。
裴矩点头,杨暕虽然不认同这句话,但是理由很充分,不是傻逼,那就可以认真的解释了。
“自周以后王朝灭亡,多因天下粮荒,民不聊生,天灾之下百姓没了活路,吃树皮已经是好的了,易子而食也时有发生。天下百姓悲愤生路断绝,怪责老天爷是没用的,老天爷又不在乎你骂他恨他,看不见摸不着,存不存在都是臆想的东西,根本无法宣泄百姓的怒火,这百姓就会调转矛头怪责看得见摸得着的朝廷,若不是皇帝无道,贪官收刮民脂民膏,百姓又怎么会没有活路?”裴矩沉声道。
杨暕点头,当年读书的时候总觉得百姓没错,若不是皇帝和贪官逼的,哪里会有百姓愿意造反?但大随朝灭了,他对其中的看法就有些变化了,皇帝的错误真的有这么大?
“不好说。”裴矩笑了,“大多数王朝确实是皇帝昏庸,官员祸乱朝政引起的国库空虚,但是也有个别纯粹是运气不好。”春秋战国时代共有66个小国,其中因为爆发灾荒而灭亡的多了去了,个个都是因为朝廷官员腐败?当然不是。粮食是硬通货,也是稀缺货,连续几年遇到了灾年,粮食库存立马没了,皇帝再圣明,朝廷官员再清廉,还能变出粮食来?
“但百姓可不管这些,既然大多数是朝廷贪腐引起的,那所有的灾难就都怪责到了朝廷头上,从管理角度讲,无法做到粮满仓,没有应对灾害的本事,那就是皇帝和朝廷官员的错,百姓的愤怒也不能说是怪错了人。”裴矩道,人力有时穷,没粮食就是没粮食,但责任终究是上位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