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三酒很快就发现,女娲给她留下的礼物,除了季山青之外,还有短暂的控制权。
她完全猜不出女娲可能用上了什么手段,才会在她脑海中种下这样一种感觉:她知道自己接手了对这一个地下游戏发布空间的控制权,也知道在自己离开这里之后,她的控制权就会消失,到时也许一切都又会恢复原样。
离去以后的事情,她管不了,也懒得管——至少现在,礼包在她身边是绝对安全的,这就够了。
当她轻轻在礼包身边跪下来的时候,还不及伸手去触他的脸庞,礼包就醒了。他慢慢睁开的双眼,好像云霾褪去后的湖泽星辰,既清冷又明亮;在林三酒的影子一落入眼里时,那双眼睛顿时温柔了,软软弯起来,伴着一声:“……姐姐。”
林三酒将他抱进怀里,将脸埋在他的头发里,好长时间没有说一个字。她在对方清风竹叶似的气味中,紧紧闭着眼睛,不敢看了,因为她忽然生出了一种恐惧——她从很久以前就觉得,哪怕不去谈苦难,人生也永远充满了微小细碎、令人窒息的不适,因为人生就是这样,生在人的皮囊中,就像是将一只脚伸入了错码的鞋里。那么在她错码的人生当中,她能拥有季山青这样绝对、这样纯粹的事物,岂不是只有做梦一说可以解释吗?
或者说她是真实的,她能感受到的挣扎、难过、不适和苦痛等等也都是真实的,唯有季山青以及与他相似的那些慰籍,是一个小说家给她添写上去的,只是为了安抚人,为了给人一点希望。
“姐姐,”季山青的声音轻轻发着颤,一只手在她的后脑勺上抚过,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规律感:“姐姐,没事的,你是刚刚受到太大冲击了……”
是吗?可是女娲的意图,她早就知道了;哪怕没有女娲,终结人类的大洪水她也早就知道了——她实在难以解释自己此刻控制不住的颤抖。
“你看见的不仅仅是女娲,听见也不仅仅是她说出来的话……她所代表的那些难以付诸言语的东西,那些跨越了天知道多少年,沉淀了多少变故的东西,在被她捏住的一个瞬间就全都冲上了你。”
季山青虽然才刚刚醒来,却似乎对她的经历一清二楚:“我那时就被她放置在不远处,遥遥看着你和她对话,我知道的。你已经很了不起啦,姐姐。”
林三酒抬起头的时候,才意识到因为自己满脸眼泪,把礼包的长发都沾了一脸。“你没事吧?”她一边从脸上摘头发,一边问道。
“没事,”季山青冲她一笑,看看不远处的余渊,又收回了目光。“虽然有一个瞬间,女娲真的叫我害怕了。她说,你这么像人,就在成为人的边界线上了——不过还好,她最终还是没把我当成一个人类来看。”
要是季山青不被当作人类来看,那么余渊自然更加没有这种风险了。余渊闻言想了想,说:“这么看来,我不恢复成人也是很好的事情。”
“我们刚才说的……还有我之前经历的,你也都知道了吗?”林三酒怔怔朝礼包问道。
“我一开始是被一个年轻女人通过游戏抓住的,她弄不明白我究竟是什么东西,又不舍得放掉我,于是一直把我作为被文字包裹住的东西,困在了‘纸’上……但是在她有机会对我动手脚之前,女娲就接手了。”季山青解释道,“从那时候起一直到姐姐出现,这段时间里女娲一直让我待在她的身边……零零散散的,我跟着她看了不少,也聊了不少,其中就包括姐姐的事。”
他忽然有点窘迫地低下头,小声说:“但我没法给你传出讯息……我看到姐姐一直在找我,我却出不了声音,让你那么着急……”
这算什么大不了的事。
林三酒的手指一下下抚摸着他的手背,低声说:“我……我真的不明白,不明白女娲到底要的是什么,又为什么找上了我?”
余渊也走了过来,在离季山青还有几步远的时候停住了脚;他似乎想要听二人的讨论,又决不肯离礼包太近,于是绕到林三酒背后坐下了。
“仔细想想,她允许我去救下一些人,要按照一个标准来,但是她又没有给我任何标准。”林三酒苦笑了一声,说:“她只说了什么不是‘义人’,她却没有说什么才是。我去哪里找?为什么要我找?”
除此之外,她还有一层更阴暗、更深邃的恐惧与疑心。
“假如我的朋友之中没有义人,那我救不救他们?这是不是一场实验?她要看我是否公正,我要是救了我的朋友们,那我就失败了,我们全都逃不出一条死路。可是要让我放弃朋友,那我也不知道活下去还有什么……”
季山青摇了摇头。
“姐姐,”他一边说,一边轻轻反握住了她的手,这个动作叫林三酒微微冷静下来一些。“经过这几天的相处,我对女娲也有了一点点了解。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