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这与我无关。”
“果然是你会说的话,大多数人类都会这样说。”冉丘说,“我们可以把时间往后推,之前你在城里遇见过很多人吧,有的你认识,有的你不认识,可能只是擦肩而过或者遥遥地看了一眼。他们是你的同类,你想过他们当时的感觉,或者对你的感觉吗?你会因为这些想像而难过吗?”
“为什么要想这个?”
“我发现一个有趣的现象,你跟很多人不一样。你似乎从来不去思考什么人生意义,因为你知道思考那些东西不如今天多吃点食物。你对那些人类有同情心和共情能力,但又游离于他们之外,并不按他们的规则、道德观念和情感定式来行事。因为你从小就很少跟其他人接触,与其说人类是你的同类,不如说你家附近的山林和猛兽才是你的同类。”
“你让我来爬山,就是为了跟我讨论我的同类问题?”冉喻目不转睛地盯着冉丘,“最后是想推论出,其实我们才是同类吗?”
“也许是我错了,”冉丘突然笑了,露出了两颗小虎牙,“你在人堆里待了这么久,认同感确实是被培养出来了。别这么紧张,我不是在给你洗脑。用你们的语言来给你洗脑,这种方式太低效了。我只是昨天受了点启发,想起忽略的事情,也许你可以试着感受一些。有人将它称为神迹,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说着,冉丘原本搭在巨石边缘的手往左移动,手指轻轻触到冉喻的手背。
一瞬间,巨大的信息量像洪水一样将冉喻彻底淹没。特殊频率的电信号沿着轴突抵达终扣,并通过突触间隙传导至数以亿计的神经元。突触囊泡大量释放神经递质,大脑内的相关工作区域飞速运转,他回想起进城以后无数次与他人的接触。只不过在这次回溯中,他与那些人不再是割裂的。冉喻感觉到有一些无形的线状波纹从自己身体往外荡开,像透明的触角一样,与其他人的熟悉或陌生的触角相连,在震颤中交汇。微小的波动沿着交汇处抵达冉喻的脑海,存储在显意识无法触及的“盒子”里,而现在,盒子被打开了。
他想起入城考试刚公布结果时,将成绩条扔在地上又捡起的圆眼镜袁锡,想起当时离得并不远的几个跳楼或无差别伤人的落榜者。当时冉喻和其他入围者一起等待体检和入职,只觉得天气很热,自己考得不错,并对未来城内生活充满幻想。他们尽管对落榜者有一点同情,但也只是一点,喜悦理所当然占据了绝大部分心神。
他想起不小心闯入银杏路互助协会的那个晚上,台上的贡老师发表着关于“人类无法真正相互理解”的讲话,坐在底下的会员们听得认真而入迷。那些人频频因为一些共同经历而愤愤,而垂泪,而叹息,冉喻那时只想睡觉,还觉得有些吵闹。
他想起三环那场暴动中的人们,他透过濒死的晴姐的眼睛看到了头顶被电线分割的遥不可及的破碎天空,他想起表情麻木而憔悴的杨木棉,愤世嫉俗的金发青年罗伊·埃德温,就职于精神病院的詹主任,意外丧父的詹一烨,还有丁台泰,许佩儿,何荣晟,娄越……
所有不互通的悲喜和感受在这一刻融合。那些他人心情的起伏,那些平静表情下的喜悦和悲伤,笑脸下的无奈和愤怒不再是另一幅皮囊下与己无关的东西,它们沿着每一根神经和每一个突触,真真切切地传达到冉喻的神经末梢。甚至不仅是人,还有道旁的树,路边的草,周围的风,天上的云,这让冉喻产生了一个从未有过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