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把推开内殿的门,雪酿气息未散,沁人心脾的香阴阴冷冷地卷了一脸,宫女一脑门热汗瞬间散了,给激得打了个寒噤。
她“噗通”一下,跪在了醉眼婆娑的贵妃面前。
琼芳瘴里,奚贵太妃正做着无忧无虑的少女。他们家向来是这样,男孩愿意建功立业当然很好,不成器也没事,别出去作奸犯科就好;女孩子反正想作奸犯科也难,更是随意,精明人有精明人的活法,傻就傻点。
在家里,三年不开花的歪脖子梅花树、不知从哪捡来的杂毛猫狗待久了都是宝,何况冰雕玉琢的小女儿呢。
她女红瞎糊弄,书也不好好读,除了变着法地从大哥兜里混零用钱,就只管美,肆无忌惮。满金平的闺阁小姐都喜欢学她,崔记的大小姐也赶着来结交……虽然后来发现崔大小姐别有用心。
那是多好的日子啊。
贵太妃睁着眼,魂还沉在琥珀似的旧时光里,就听人说“陛下许贵太妃出宫省亲,见老人家一面”什么的。云里雾里的,她没太明白,便糊里糊涂地让宫人服侍梳妆,心想:让回家了吗?
当年陪她进宫的宫女小松如今已经成了“松姑姑”,一把年纪又冒失起来,不留神打翻了一瓶香露。玉瓶砸地上碎成了八瓣,脆生生的响动把奚贵太妃惊醒了,琼芳瘴里的小少女猝不及防地和镜中年过半百的女人面面相觑。
受了惊吓似的,她一把将妆奁上的镜子扣了过去。
宫女和内侍在浓郁的香气里跪了一地,贵太妃呆了片刻,疲倦地摆摆手:“我不去。”
松姑姑用膝盖蹭地追了她几步,急道:“娘娘,府上说这回恐怕不好,再不见,就……”
“不见,不去。”
见什么?让母亲见见她当年精心养护的小娇兰是怎么给雪酿泡烂了根吗?
贵太妃扯下发簪,长发决了堤似的从肩头冲下去,她语气没什么起伏地说道:“再给我温一壶雪酿来。”
在琼芳瘴里看看也是一样的,反正丹桂坊也不是家。
一世悲喜似泡影,人何必要醒来呢?
何必要醒来呢?
有那么一刹那,奚平忽然不着边际地想:若他还是陶县中不知自己来龙去脉的“太岁”,做个无根无本的糟木头精,便不必饱尝煎熬之苦了吧?
周楹一把扣住转生木,像是能透过那段糟木头抓住奚平。
“别急,士庸,”他那声音低得不知道是说给谁听,“未必就……你等我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