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平瞥了那书一眼,怕他做手脚,没贸然接。
余尝不理会,兀自说道:“西楚权贵中流传的黵面术已有千年之久,积重难返,黵面能洗这事万万不能传出去,否则反而会给你招祸。我有一群小兄弟,都是早年被逼无奈、走投无路时被打上的黵面,这些人道心都是自己辛苦求索的,本该在修行之路上走得更远,打了黵面,却反而比那些偷道心的贼更容易走火入魔。我会让他们立下不可泄密的心魔誓,若是洗黵面之术成功,你帮帮他们——不白帮,这些人都是筑基修为,是各地、各大家中顶梁柱似的‘供奉’,都可以是你的助力。”
奚平一挑眉,他顶着猥琐的太岁脸,在夜色中像个大萤火虫。
余尝叹了口气:“阁下省点灵石,把灯熄一会儿吧,我快让你晃出‘青风内障’(注2)了。”
奚平手里虚扣着太岁琴弦,冷笑道:“这回给我画一张什么饼?”
“没了,”余尝摆摆手,“爱信不信,不帮拉倒,反正劄技之术送你了,你爱怎样处置随你。这东西不难弄,就算我不给你,将来你也能从别的地方找到,你要拿它作孽,不能算在我头上。”
奚平手指略松,感觉这老白脸说话像遗言。
“我多年来苦苦撑着道心,已经油尽灯枯,就算黵面能洗也为时已晚,只能说不幸,没能早遇见你……可惜有生之年不能看见恶俗烟消云散。”
“等等,”奚平忍不住叫住他,“你当初是因何打的黵面?”
余尝本来要走了,闻言顿了顿,有些吃力地追忆片刻:“几百年了,挺长的故事。”
奚平没吭声,悬在半空,将幻化成一团白雾的太岁琴抱在膝上,拨了几个音,似乎有催促他往下说的意思。
“那会儿余家湾还叫宝琼湾,由几家贵人分而治之……不过那都与我没什么关系。我出身寒微,父母都是安分守己的小老百姓,因我母亲年轻时不幸有几分姿容,我六岁时,家里糟了灭顶之灾。”
奚平一听这开头就有点失望:“怎么,有纨绔强抢民女?”
“那是话本,”余尝笑了一下,“谁家纨绔会正眼往村妇身上看?不是纨绔,那人是个马夫。”
奚平愣了愣。
那白衣男子便平铺直叙道:“那马夫在东家受了闲气吃酒,醉醺醺地碰上我娘给我爹送饭,嘴里不干不净,正好叫我爹听见,便动了手。他是个跛足,一直说不上亲,还要日日给人呼来喝去,回去怎么都想不开,便打听了我家住处,半夜带了火油来放火。那年天旱,又赶上风向不好,大火烧了半个村,那马夫自己也死了。”
余尝说到这,一笑道:“有道心的大能们从不故意妨害苍生,贪得无厌的都是半仙。半仙们也鲜少与凡人为难,除非有利可图——就像除了小孩子,没人故意追着蚂蚁踩。达官贵人们都在往仙山奔,哪有工夫折腾牛马?杀生者,皆邻村屠狗之辈……我家么,就是那个被屠的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