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余晖刷在澄净堂的竹林上,淹没了许多人走过的路。
奚平对着菱阳河愣了半晌,避过好几辆冲他“哔哔”乱响的车,有点茫然——当年他光脚跑过的画舫渡口都拆了。
崔记依然占着菱阳河西最繁华的地段,外墙已经追赶着人们日新月异的喜好翻新过好几轮,要不是门口的锦鲤小标,奚平差点没认出来。饶是这样,它依然露出了力不从心的颓势,冷冷清清的。
满街跑的蒸汽车上不挂灯笼,也看不出是谁家的,车里招摇而过的张扬面孔没有一张眼熟的,金平的纨绔都不知换了几茬。
最后,他是靠着青龙塔才摸回了丹桂坊。
石板路换了车道,丹桂坊也大变了样子,三哥说侯府修了园子,可不知为什么,外墙和前后门却没有一起翻新,旧得有点突兀。
奚平心里无端起了情怯,在门口徘徊半晌,本能地想找熟悉的人,这才发现周楹和白令都没回他的信。
他正觉得有些不对,便听见门响,侯府里走出来一个男人,三十来岁,大脸盘,穿长袍蓄短须,颇为气派。那男子正给一帮家丁小厮分配着什么活,门房点头哈腰的,一口一个“张爷”,对这位颇为巴结。
听说老管家吴乐泰去年没了,奚平猜,这可能是新管家。
人事本就有代谢,奚平对新管家也没有意见……他只是无端有点不是滋味。
许是感觉到了他的注视,新管家无意中往奚平的方向瞟了一眼,只一眼,登时便如遭雷击。
他一双细小的眼睛几乎瞪圆了,怔怔地盯着奚平看了良久,从舌根里挤出一声:“……少爷?“
奚平感觉这位兄台被肉挤成一团的五官有些熟悉,便朝对方一笑,心道:这是谁来着?
不等他想起来,那圆脸男子便不顾形象地撒腿向他跑来,被门槛绊住,险些摔个大马趴。门房和家丁们忙冲上来扶,那男子却近乎气急败坏地甩开了他们,失态地跌撞到奚平跟前,开口带了哭腔:“少爷!是少爷回来了吗?”
他“噗通”一声跪了下来:“我是号钟啊!”
奚平几乎要往后退开半步,号钟已经膨胀成了编钟,他被这儿时伙伴身上携来的岁月砸了脚。
不等他回过神来,便有人往府里报了讯,奚悦第一个越过众人冲了出来,然后是侯爷、腿脚已经不太灵便的崔夫人……
百丈的红尘一口将他吞了下去。
灵山上,周楹收拢神识,听见端睿大长公主古井般毫无波澜的声音。
“清净无情道是上古传承,‘太上忘情,忘情而至公’,因此历来被视作三千大道之祖,乃玄门根基。只是这一道异常艰难,自古无蝉蜕。我师尊殒落于升灵中期,当年她正照例与诸弟子讲经,皆是照本宣科,没有半句异语,话说一半,忽然面露微笑,合眼仙逝——在我之前,她已是清净道中走得最远的一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