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非常简单,里面的信纸也是非常普通的白色信纸,黑色笔迹娟秀文雅,又有着坚韧的风骨,写信人的气质赫然立于纸上。
“见信如面:
周医生,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想必已经离开了。
如果你能为我难过,那我肯定是会很高兴的。我这辈子,自诩聪明,结果先认错了父母,又认错了恩人,就连朋友也寥寥无几,最后在病床上照顾我的,竟然是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和一个曾经资助过的学生。我有时候也想,这辈子怎么能活得这么糊涂,兜兜转转,最后一无所有地走了。
在医院治疗那段时间,我曾经去了解过器官捐献,才知道国家有五分之四的患者在等待供体的过程中绝望而无助地死去。我亲眼看过他们的哭嚎,一个眼角膜就可以挽救八个失明患者,我那时候甚至庆幸自己得的是脑癌,我的身体很好,心肝肾肺都是健康的。每当我想到,在我死后,我的内脏还能在别人体内存活,是不是也等于我还活着。或者说,当我死去,却可以至少让五六个生命延续下去,我就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快乐。
我活着的时候,尚且从未拯救过这么多生命,就算活一辈子,恐怕也做不到这件事。
医院是一个绝望和希望交杂的世界,为什么不把我的绝望,变成别人的希望呢。
除了器官,我还希望遗体能捐到大学做大体老师,万一其中又培育出一个像你这样的医生,唯一的顾虑是,这一年我躺在床上,缺乏锻炼,身材不像样子,他们解剖的时候,希望不要笑话我……”
周随揉了揉鼻子,嘴角勾起笑意,眼眶却热起来。
医学生是很尊重大体老师的。
他们深知,每一个大体老师都来之不易,他们愿意将自己的遗体贡献给医学发展,无私且崇高,是值得敬佩的人。
那封信写得很长,后面还有一段。
“这些年,我没什么真正交心的朋友,和你倒是相见恨晚。只可惜,咱们做朋友的时间太短了。尽管如此,我还有件事想要你帮忙。李闻江一个人,如果有什么事,希望你能看在我的面子上,帮帮他……他对我仁至义尽,我却没有什么能留给他的,也辜负了他一片真心。
如果有下辈子,我希望自己能活在一个普普通通的家庭,普通的爱我的父母,有个正常点的兄弟姐妹,你和我讲过的事,我始终觉得离奇,但又忍不住想,我也有重来一次的机会就好了。”
周随看完林蒲生的信,很快,又一次收到了李闻江的电话。
邀请他参加林蒲生的葬礼。
周随带着赵青阳去了,去之前,问他:“你想知道心脏的提供者是谁吗?”
器官捐受双方的资料都需要保密,这是国际通行的“双盲原则”,这样做的原因有很多,是非常合理的流程。
按照程序来说,周随也应该不知道的,但器官捐献者太少了,他很轻易地就能猜到真相。
他必然不可能对赵德辉说这件事,受捐者是绝对不能知晓供体来源的,但他思来想去,觉得赵青阳至少应该知道。
周随这样一说,赵青阳便猜到了。
当他们来到场地的时候,这里的人比想象的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