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磨盘的酒吧中,数十个瓷盘迭了几堆。赤发蝎辫的青年手拿筷子,米粒拨得要出现残影。
动作间,他的耳钉闪耀频频。
“既然天一般的老大跃迁到地球,小弟自然也要追随过来——嗯?怪我提早偷跑?呵,强迫超武斗派的老大批文书,你预想的结果是乖乖听话?不,还是说,这就是你的目的?调虎离山——提督的椅子,你,坐得相当舒服吧?”
【夜王·神威】笑得人畜无害,犀利的问句却是一个接着一个。
通讯另一端惊恐地跳了起来,两秒内就喊了十条辩解,仿若怕他沿着无线电波杀过来一般。
“——开玩笑的。不过,明天我要是还没有看见你,你就准备好和今年的工资说再见吧。放心,我也不是魔鬼,伙食还是供应的,每日三餐,我会亲自监督你吃下一整盘胡·萝·卜。维生素A,对眼睛可好了~”
背后,沉重的脚步声渐近。神威的筷子一顿,澈蓝的眼稍稍睁开,白皙的手指拂上耳钉,轻轻摁掉通讯。
“拜托了、平时的、那个……”断续的声音,嘶哑得像被剪破了喉咙。
午后的阳光,自雌性夜兔的背后打来。
阴影极好地藏住了她的表情。远处看去,她似无骨的绿藤,攀附在门框之上,好像风一吹,便要软软地倒下。
是阿迦叶。不过,似乎与往常有些不同。
就从衣着来说,她最爱衬衫西裤,但现在却套着夜兔的传统长衫。袖口卷起一大截的模样,似是太宽松了一些。
雄性的款式,有几分眼熟。
神威尚未来得及回忆起出处,她已是摇晃着坐到他的身边。
仅一瞬,他的视线便不受控制地定在她的脖颈之上。
防风的黑色丝巾,将脖子捂得严严实实。但在神威的俯角下,那丝巾的边缘还是露出了几道红痕,宛如赤红的毒蛇,咬着白嫩的豆腐。
手下无意识地用力,将好好的竹筷扭为两截。尖锐的断片啪得飞了出去,紧擦着矮人的胡须,深深钉在墙壁里,只露出小小一截。
火镰视若无睹,从货架上拿出酒瓶。
平时,他会将酒倒进小小的杯子里。现在,轻轻的咚的一声,火镰未拿酒杯,只将酒瓶开封,留在了吧台上。
阿迦叶抓过酒瓶,仰头急切地灌下。喉咙咕嘟咕嘟,酒液顺着她的嘴角流淌,沿着她的脖子向下,打湿了她的衣襟。
笃的一声,酒瓶放到桌上。
“我做到了……”沙哑的喃喃。
她低着头,手不住地抖着,碧眼里布满了红血丝,已然是失去了焦距。
“我、让他犯错了。他真的、犯了很大的错误……”她的嘴角僵硬地上扬,尽极力模仿出人类的微笑,“我真的、真的做到了的……”
手,颤抖着,从衣兜中掏出一张羊皮卷,铺平在桌面上。
羊皮卷的最顶端,写着明天的日期,而第一行,则出现了神威从未考虑的姓名组合。
「早上十点:【银狼】 lt;-gt; 【神威】。」
神威不言不语,只是看着阿迦叶。
记忆里,阿迦叶虽比寻常夜兔弱上许多,却也仍是开朗地追逐强大。但眼前的她,似是已放弃了一切,任由自己堕入虚无。
啪嗒、啪嗒,晶莹的液体掉在那两个名字之上,将墨水模糊开去。
哽咽的声音。
“我已经很努力了,真的……你信我啊,神威,信我啊……”
空气静了一会儿。
“我为何,要相信你?”平稳的声线,不带一丝感情,只是如月亮般,冷静地审视人间,“努力了,就该被相信?”
雌性夜兔的眼里盈满了泪水,拼命点头:“嗯,我知道的,这说不通。是了,怎么可能说通呢?我当然知道的……就只是……”
她的手颤抖着,似失去了神智一般,拽紧神威的衣领,指节用力得发白,头低低垂下,靠在他的胸前。
温热的液体,染湿了他的衣襟。
“除了这个,再没有、别的办法……”
神威没有推开她,也没有其他动作,只是低头望着她,任由她胡言乱语。
“你必须死掉,神威……”阿迦叶喃喃着,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没有杀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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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磨盘,竞技场。
人声嘈杂,近六万席的观众台座无虚席,叫卖瓜子啤酒小彩旗的吵嚷到处都是。各色异星的生物挤在一起,热得汗流浃背,甚至不少因为占座问题而大打出手。
滋——遍布全场的上百个音响发出嗡鸣,无人不捣住耳朵,抱怨声一片。
主持人的笑脸出现在大屏幕上,喊出激昂又嘹亮的呼喊。
“欢迎,各位碳基硅基半碳基半硅基的观众们!今天,您将享受到血磨盘有史以来最为血腥的战斗盛宴!”
“夜兔——宇宙最强的战斗民族,银河史诗中的神话生物,传说单体能够毁灭星球的濒危物种——此时此刻,竟有两只要展开对决!即使手脚被砍断、即使脖子被拧掉,他们也仍会彼此厮杀,直到地狱的尽头!让我们欢迎,【血磨盘·银狼】,以及【夜王·神威】!”
虚假的太阳闪耀,观众的嘶吼狂热。
铁门上升,转轮的铁链铿锵作响。哒、哒、哒,缓慢的步伐卡着拍点。
雄性夜兔一袭黑缎长衫,腰后横插一柄红伞。赤发蝎辫微微晃动,垂在他的胸前。绷带细细缠在脸上,只露出冰冷的澈蓝双眼。
杀气。
嘈杂的赛场霎时宁静。
单单是看着他,鼻尖的血腥味便令人作呕。心脏被贯穿的恐怖幻象,在脑中挥之不去。
每一名观众的嘴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有如被猛虎盯上的幼麂,不敢有一丝动静。
沙、沙、沙,只有一人敢直面这匹野兽。
毛刺的银发束起高马尾,一身抹胸短裤格斗装。半指手套紧紧握拳,噌得甩出小臂长的银刃,X字交叉守在胸前。
寒光的利刃之间,阿迦叶的碧眼无神,仿佛深深的浑浊潭水。
喜爱银狼的常客们,无一认得出她来,只觉得赛场上站着的仿佛不是活生生的选手,而是一具无情的杀戮机器。
铛——浑厚的钟鸣。
风,扬起沙尘。霎时,伴随着极为轻微的脚步,赛场上的二人均是不见了踪影。
动态视力最好的观众,也只是捕捉到了模糊的影子,只有某个包间,血磨盘的领主单手支肘,嘴角咧出蛇一般的笑容。
“终于,肯认真起来了……”
锵!银刃被红伞挡下,下盘即迎来闪电般的踢击。阿迦叶立刻转移重心,大臂肌肉膨胀,下压伞刃交接之处,借力飞旋跳跃。
空中,寒光一掠,银刃以陨石之势笔直坠落。
神威单脚点地,翻身向旁侧闪过,半空中红伞抬起,枪口火光闪过,子弹毫不留情地砰砰飞去。
阿迦叶轰然落地,卷起一片沙尘。模糊的轮廓直起身来,地上散落着数枚劈成两瓣的子弹。
下一秒,哧!微弱的一声。冷酷的面孔破开沙尘,银刃向前刺击,却停在了离神威的心脏三寸之远。
啪嗒、啪嗒,猩红的液体滴到地上。
几乎要亲吻的距离,神威单手抓住刀片,鲜血顺着他的指缝流淌。
银刃颤抖,阿迦叶的手臂青筋暴起,无论是向前还是收回,再怎么用力都无法动弹。
清朗的笑声。
咔擦,银刃断成两截。
细碎的粉末自阿迦叶眼前飘过。她再怎么做过心理建设,也是不禁愣神。
这可是、硬度宇宙第一的、【奥利哈钢】啊!
啪的一声,手腕被另一股大力擒住,有如被2000kg咬合力的鳄鱼袭击。
如果挣脱不开——啧,该死的雄性夜兔、该死的绝对力量!
阿迦叶的牙齿咬得死紧,当机立断,左手攀上右肩的关节。
一声低沉的咆哮,她强行脱位关节。剧痛让她的额上陡然冒出汗珠,但她的左手仍然继续用力,猛地旋转脱位的右臂及连接其上的断刃。
霎时,神威的掌中鲜血淋漓,肉被锋利的刀片刮起。趁他松手之际,阿迦叶咬牙复位右臂,向上一挥。
刺啦。绷带如白蛇落地,血珠渐渐自那白皙的面颊渗出,淌过他的嘴角。
红舌轻轻舔着,锋利的白牙露出。神威的瞳孔扩张,面庞因这血腥而兴奋不已。
厉鬼一般的笑,嘴角几乎咧到耳根。
“就该这样。”他低低道,“夜兔,果然就该这样!”
神威以掌化剑,刺击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袭来,比机关枪还要快上几分,空气中甚至产生了子弹的啸音,一招一式无不瞄准咽喉、腹部、后脑等人体要害,未花半秒在防御之上。
阿迦叶艰难躲闪。
这家伙、多么典型的夜兔战法!
而想要杀死一只夜兔,从古至今只有一条道路。
迅猛的刺击袭来,阿迦叶不避反迎,主动送上胸膛。
哧。在他的手掌捅穿她的胸口之际,银刃向前,与之交换地捅穿他的腹腔。
鲜血仿佛喷泉一样从他们的伤口中喷出。漫天血雨,染红了他们雪白的面庞。
心脏,疯狂跳动。双肺,极力喘息。
嘭!阿迦叶倒在地上,胸口急剧起伏。
阴影,笼罩了她的脸。枪口,抵上了她的额。
“为什么?”冰冷的声音。
“……什、么?”断续的回答,鲜血汩汩地从她的喉咙涌出。
“偏掉了。”神威单手捂着腹部,澈蓝的眼底压抑着怒火,“你不会不知道腹主动脉在哪。再不济,心脏、咽喉——”
轻轻的笑,咳着血。
“哎、别那么生气,我就是、杀不掉嘛。”撒娇般的表情,比起濒死的生命,更像吃不下胡萝卜的小孩。
“杀死夜兔的正确方法,只有夜兔知道——谁舍弃得更多,谁便胜利。”她喃喃着,“想着,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死掉,下了好多好多次的决心。但是,还是不够啊。舍掉性命便可以与你一战什么的,太傻了……”
她偏头,看着神威:“【夜兔之耻】的罪行,你知道吗?”
“……黑历史这种东西,问本人怎么可能得到结果?”神威说。
这是,她当初拒绝回答神威时说的话。
阿迦叶一愣,笑了下:“我都快死啦,这点事情,已经无所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