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了一会儿,抬头认真注视着她:“夜兔小姐,你知道吗——当你贩卖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给恐怖分子,会有多少无辜的生命受到伤害?”
阿迦叶一怔,慌忙摆手:“啊、我——武器走私、我只以为是避税而已。夜兔,好多都是佣兵,武器是吃饭的道具。买卖武器这种事,这在我老家很常见,和卖碗筷差不多。但是,大规模杀伤性武器什么的,我真的不知道……”
“文化差异不是借口。”他说,“既然你居住在地球,就应该好好了解这颗星球。制造混乱的家伙,我们并不欢迎。
山崎语气并不强硬,只是在陈述事实,然而阿迦叶却张口无言。
她垂下头来,羞愧地绞着手指:“我没想到会变成那样,我很喜欢地球的,太阳很好很好……我、对不起……”
她除了道歉,完全不知道如何是好,那耷拉脑袋的样子,很像一只做错了事的小狗。
山崎伸手,似是要摸摸她的头。然而,就在他的手要碰到她的时候,他又抿了下唇,回到了正坐的姿态。
这位警察的眼中闪着坚决:“【春雨】是目前星际最大的犯罪集团,他们所到之处,无不是腥风血雨。四年前,他们对地球的影响好不容易才减弱,这次,是又想伸出黑暗的手吧?真选组是守护江户的警察,我们绝不会容许任何破坏和平的家伙存在。”
“啊、等等!神威他没有这样想法的哦。”她急忙辩护道,“他对管理领地没有兴趣的。第一舰队来地球,只是想要追回他们逃家的提督。神威很讨厌批文书,说是做梦都埋在文书里,实在要吐了,来地球只是放松心情……”
山崎只是摇摇头:“你可以不相信我的话,但是,你真的认为,春雨的提督是笨蛋吗?”
阿迦叶下意识地抓住了胸口的名片。
神威来地球,讨厌批文书是一方面。但是,另一方面,他也曾经提过,是【情报屋·白伞】的首领,鲲,把他引到地球来的。
他卷入血磨盘的事件,看似是巧合,但是,说起来,在她尚未与神威相遇时,黑曼巴就已经派沐恩去刺杀他了吧?
与势力遍布上百颗星球的春雨相比,血磨盘是那么小,根本不可能引起【夜王·神威】的兴趣。而与神威为敌,便是与整个春雨为敌。
黑曼巴并非无谋之士,即使他有着排除外来雄性夜兔的本能,他也会选择先避免冲突,观察等待神威的行动。
但神威才刚刚到地球,暗杀行动便开始了。黑曼巴仿佛预先就得到了消息,要赶在春雨的主力到达之前,肃清【吉原领主·夜王】。
为什么?嗯,能够回答这个问题的人……黑曼巴仍在昏迷,而神威又——春雨抛弃了她,因为她太弱了,派不上用场。所以,他们一定什么也不会告诉她。
但是,想知道,她想知道神威真正来地球的原因。而剩下的就只有……
她摩挲着胸脯名片上的刻纹,认真看着山崎。
“请问,能不能借我一下手机呢?”
他微微蹙眉:“犯罪嫌疑人与外部的通讯,必须获得审批。你的情况复杂,或许需要一点时间。”
她的眼神暗下:“不行吗……钱、啊,这个是贿赂公务员对吧?之前那样做的时候,土方好生气好可怕,所以不能做……”
雌性夜兔对自己点头,这副自我教育的模样落在山崎眼中,引得他轻轻发笑。
阿迦叶眨眨眼睛:“你的心情好啦?”
“哎、我心情一直很好哦。”
“骗人,刚刚那样训我,明明就很生气……”
他愣了下,摇头笑道:“你还真是敏感。那并不是生气,只是教育而已。我希望你成为遵纪守法的好公民。”
“法律……”阿迦叶轻轻念着,露出了犹豫的样子,“神威说过,法律、道德、罪恶感,那些都是束缚着普通文明的垃圾。【夜兔】从来没有那些概念,只遵循自己的意志……”
山崎并未直接驳斥,甚至也并未因她的话语而惊讶、困惑、或者发怒。
他很仔细地考虑了一会儿,慎重说道:“夜兔的文化,和人类的文化,是有一定的冲突。但是,我想,夜兔和人类,肯定是能互相理解的。”
“夜兔小姐,不,阿迦叶小姐。你说过,你是夜兔与人类的混血。而我认为,你的存在,正是这份理解的证明。”
“你若生活在夜兔之中,当然可以完全不在乎那些,因为这就是夜兔的【规则】。但是,若你想要生活在人类之中——人类的【规则】即是【法律】,还请你多多理解,像遵守夜兔的【规则】那样,遵守人类的【规则】吧。”
昏暗的灯光下,山崎露出柔和的笑来,而阿迦叶则是陷入沉思。
“你是说,在哪里生活,就要遵守哪里的【规则】?有道理耶。”
“唔、说起来,夜兔的规则,是什么?是强大,是自由,是坚持到底。我没能遵守,破坏了【夜兔之道】,所以,才成为了夜兔之耻,才被父亲、被哥哥、被神威抛弃……”
“血磨盘的规则,又是什么?是【没有认输,只有死亡】。我没能遵守,总是认输、不想痛苦地死去,所以,才害死了666位小精灵、害死了那么多的领民、还有大家景仰的先驱……”
“人类的规则,是什么?是【法律】。我没能遵守,犯下了走私武器的罪孽,所以,才要被监禁……监、禁……痛、咦?”
她的吐字逐渐磕绊,露出了茫然的神色。
“为什么、监禁会痛?监禁是限制自由,只要不逃走,就不会痛呀?我很乖,会乖乖的——哎、不对,我逃走了!从黑礁——”
一瞬,她的瞳孔陡然失神扩大,面色惨白,发冷似地环抱自己,浑身抖得像狂风暴雨中的一片枯叶。
“不行不行不行,怎么能从黑礁逃走呢?我遵守不了规则,宇宙里没有能够容得下我的地方,只有黑礁不会伤害我!不该从黑礁逃走的!好痛,不要、不要——”
叮铃的开锁声,急切地呼喝:“夜兔小姐、夜兔小姐?你怎么了?”
雌性夜兔跪趴着匍匐在地,她的身躯颤抖,嘴里喃喃着谁也听不懂的胡言乱语。
“下雨了?好冷?黑暗?虚无——哎、等等,好痛、好痛!对不起、对不起——我不会逃的,我会永远、永远待在这里……”
“夜兔小姐,看着我!”
山崎跪在地上,急切地捧起她的脸来。
大颗大颗的眼泪,顺着阿迦叶的眼角滑下,啪嗒落到地上。
“对不起、我不会逃的,对不起……”
她喃喃着,那绿宝石的眼睛完全没有聚焦,失去了那俏皮的灵动神采,仿佛坏掉的霓虹灯一般昏暗不明。
此时的她,什么也听不到,也无法给出任何回应。
“黑暗、好讨厌。锁链、好讨厌。我不想痛,所以不会逃。但是,好冷,我好想、好想晒太阳……”
真选组的监察,山崎退,目睹过多到令他麻木的痛苦。然而,此时的他却仍是红了眼眶。
阿迦叶,她痛苦到疯狂。他并不知道她的过去发生了什么,但是……
警服外套猎猎,披到她的肩上,衬衫马甲飞扬着扔到一边。
真选组最闪耀的监察,将犯人紧紧抱在他太阳般炽热的胸膛。
“夜兔小姐,黑夜没有太阳。但是,若是你能停止哭泣,请将我点燃吧,汲取我全部的热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