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斯蒂安亲手安葬了他的战友们,十一次。
从一开始埋葬队友的痛不欲生,到后来的习以为常,塞巴斯蒂安只花了一年的时间。
从一开始击杀敌人时的恐惧惊吓,到后面的毫不犹豫,塞巴斯蒂安只花了三个月的时间。
而从一开始敬畏生命,到不把人类当人。
塞巴斯蒂安只花了一天。
他不再拥有战友,因为狙击手要单独行动,更是因为塞巴斯蒂安不再认为能为击杀的存在,是人。
1918年,他十五岁,战争结束了。
塞巴斯蒂安回到伦敦。
与其他无法走出来的老兵不同,他很积极地投入生活,寻找工作。因为塞巴斯蒂安除了自己外,还有十一个家庭要养。
嘲讽的是,离开之前冷冰冰的家庭,在他归来之后变得无比热情。
他的继父很骄傲于自己有个战争英雄的儿子,享受着邻里的称赞,钟表店面也为之沾光生意兴隆。
家庭地位的提升也让母亲变得殷勤而小心,她似乎终于发现能够给她保护和支撑的不是丈夫而是儿子。
他的继兄,小心眼的哥哥,也选择以“大人的方式”对待他,和他哥俩好,时不时拉他出去喝酒、社交。
塞巴蒂斯安都接受了,他全都接受了。
继父安排的工作,母亲、兄长的好意,旁人钦羡的目光,他都接受了。
哪怕在日日夜夜,塞巴蒂斯安都会为噩梦惊醒,都会因巨响震撼,都会因为任何突发事件而悄无声息地崩溃,他都没有表现出来。
他必须活下去,像个正常人,融入社会,努力赚钱。
直至回家的第三个月。
两杯啤酒过后,他的兄长约翰,用羡慕却又鄙夷地语气对他说:“你该感谢我,小杂种。如果不是当年你顶替了我,如今成为英雄的,应该是我。”
这是约翰在世前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当手染鲜血时,塞巴斯蒂安才明白了一点。
原来,就算是回到真实的世界,扼杀一个人的生命,也是如同呼吸般轻松。
区别在于,死在他手下的继兄、继父,以及母亲,不会像德国士兵一样奋力反抗。
母亲的哭喊和求饶就像是来自外太空,塞巴斯蒂安听进去了,却又完全没听进去。
“我是你的母亲啊,塞巴斯!”
她的声音是那么遥远。
“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这样对待你的母亲!”
塞巴斯蒂安眨了眨眼。
“可我不是你的儿子。”
他听见自己这么说:“你的儿子,永远的留在了索姆河边。”
回来的究竟是什么?塞巴斯蒂安也不知道。
之后他登上了报纸,成为了伦敦长达三天的社会新闻,而后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塞巴斯蒂安认罪了,审判很快结束,行刑期近在咫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