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廷煜又微微睁开了眼睛。
几个呼吸后,才回答徐清然的疑问:“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的精神池确实有创伤,是我当年挣扎着从恶塔1号楼离开时留下的。”
精神池创伤,分为两种。
第一为先天性羸弱或损伤。
比如原来的徐清然就有类似的症状,但他还不至于严重得精神失常错乱,只情绪上比较脆弱敏感。这种先天性如果不是太严重,就不会被归类为残疾,需要小时候吃药调理配合,直到池子稳定。
第二为后天性创伤。
有可能是自身环境突然发生极大变故,精神与心理上无法接受,最终内创失常。又或是遭到袭击等外在因素,直击性伤害。这类型的创伤目前还没有完全治疗方策,要么就承受,受不住的都被流放到了恶塔。
徐清然听得皱眉:“恶塔到底是什么样的地方?”
他之前进去时,接触下来觉得那里的工作人员包括监管和塔长都挺正常。但除此之外,整个环境都透着一种诡异和不合理,不管收押制度还是刑罚规则,以及那个充斥着血腥的斗场。
“恶塔。”
沈廷煜呢喃道,像是对这个词怀有许多复杂的情感。
许久,才接着说:“是一个控制罪恶,同时又放任罪恶的地方。”
恶塔早期创立,确实是为了关押与惩罚罪犯。
但时间一长,原本作为正义存在的地方,不自觉就变了味。在外的威胁慢慢被拔掉爪牙,铐上枷锁,手握权势的人就会开始松懈,然后觉得世界变得无聊。
于是,开始找寻新的乐趣。
用以惩罚罪犯的刑罚,成了王权贵族们宣泄心中恶念的借口。人前,他们是光鲜亮丽的绅士,道德礼仪的标杆。人后,他们是嗜血的恶魔,将压抑着的负面情绪,变成刀刃,扎在别人的血肉上。
后来能够让他们宣泄的罪犯不够了,恶塔又开始拓展。
除了e型重罪恶徒,其他轻重各不同的,也从各处小监狱被送往恶塔。再后来,已经无法自主思考的精神病患,也一律归入恶塔所管。
它位于天神系,主管权就在王室手中。
位置偏远,防卫森严,非一般人所能到达,更没有任何探监服务。被送进去的人所犯之罪多数都铁证如山,当然,那些作为献祭品被强权安名义带走的,不是孤身一人就是来自贫民窟的弱势者。
每天来去的人那么多,除了他们自己,还有谁能知道他们的冤枉?
沈廷煜说着勾嘴轻笑,声音听起来有些孤凉:“所谓恶塔的恶,指的不仅仅是罪恶的恶。”
——也代表着恶欲与恶念,人性的恶。
他曾经在那个地方,待过很长很长的时间。
徐清然听完,默默做了个总结。
这世界的王室,就现阶段来说不像是什么好东西。
“斗场,也是他们搞出来的娱乐活动?”徐清然又问。
“是。”沈廷煜回道,“斗场最开始甚至没有任何保护机制,是后来那些还未定型或没有任何犯罪记录的e型者死得多了,不小心传出去后惹来民怒,帝国才紧急研发出防御机制,用以保住无辜者性命。”
美名其曰历练。
“塔内工作人员无法看见斗场内部情况,但王室权贵可以。”沈廷煜提醒,“格兰蒂斯军学院也属王室底下,所以你现在明白为什么斗场胜出的非犯罪者,入学程序完成得那么快。”
徐清然眼神凉凉地瞥了身上的人一眼:“哦,那我的审查官怎么还把我送到那么恶心的地方?”
又是半晌沉寂。
沈廷煜歇了会儿,总算慢慢恢复行动能力,在徐清然握紧的拳头又要往他身上锤之前,抬手按住。
“我承认,当时确实对你挺有意见。”他坦诚道。
“我之前一直把你视作准e型者看待,而你也很清楚,e型眼中容不下一颗沙子。所以把你送进去,主要想看是能挫掉你身上的锐气折断你的羽翼,还是把你变成我强大的对手。”
沈廷煜脸皮还是挺厚。
承认完自己恶劣的罪行,又微笑着邀功:“而且对当时的你来说,那是最快离开恶塔的方法,你其实应该感谢我的决定。”
徐清然面无表情把人用力从身上推开,冷笑一声:“靠够了吧,沈上将?”
沈廷煜身体微晃了一下站稳,点头回道:“够了,谢谢小侄媳。”
徐清然没有应话,转身就往沈廷煜来时的方向离开。
后者见状,便也跟上,只当他准备回家了。
熟料腿才迈了两步,面前人忽然回身抬脚对着他的腿就是一扫。他一时没有防备,被击中的腿痛得稍稍曲了曲,再回过神时,人已经被重重摔到了地面。
摔他的人长腿一跨,毫不避忌坐到他身上,揪着他衣领迫使他微微仰头与他对视。
“狗男人,想揍你很久了。”
徐清然柔软的棕色卷发被风凌乱拨弄着,低头垂视着他,尾音轻扬:“金翼营上将呢,没多少人有这样的机会。”
暗夜遮蔽周围的一切,把它们都变得黯淡模糊,唯独遮不住徐清然那双含光带笑的眼睛。仿佛还能透过眼底的清冽,见到与他这身皮囊有极大差异的灵魂。
沈廷煜静默不语。
身处弱势方,确实只能任人割宰,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今天就是他一时上头疏忽,没什么好说。
这笔账,等他正式入学,再跟他慢慢讨回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