郝春在陈景明的安抚声中渐渐睡去。睡着了,睫毛还闪了两下,唇角上翘,鼻头那一两道小竖纹立在那里。刚进来时穿的病号服被陈景明手撕了,如今又换了件,崭新的蓝白条纹病号服套在他身上,明确地宣告他是个病人。
这人病了十年。
陈景明手指颤抖着抚过去。三十五岁的郝春太瘦,这几道当年可爱的皱纹,如今也变得深刻,略带些老相。
陈景明轻轻在这人鼻尖落下一个个潮湿而又绵密的吻,似乎想替岁月将它们抚平。
“睡吧阿春,我会一直守着你。”
这次,他再也不走开了。
郝春不知听见,还是没听见。病房内一直没开灯,光线幽沉,郝春安静地微笑。几分钟后,病房内响起他轻微的呼噜声。
陈景明拖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一声不响。就这样静静地、沉沉地看着。
像是怎样也看不够。
*
郝春醒过来的时候,陈景明却不在旁边。
那把椅子空了。
他惊慌失措地坐起,后背咣一下撞在病床栏杆上。
“陈景明!”
一瞬间他心里想到的是,他又把陈景明弄丢了。
耳中传来哗哗的水声。
他闭了闭眼,胸口那股熟悉的刺痛来袭,黑色海藻类的蔓生物拖着他将坠未坠。足有三分钟后,他才渐渐分辨清楚,眼下是在二十年后。不是金星中学。也不是冀北城那个窝藏了他和陈景明无数欢声笑语的老房子。
这是在哪里?
郝春掀被坐起身,看到裤管上鲜明的蓝白条纹,愣了一下。再看手腕处被人勒出的条条瘀紫,在发病前的记忆潮水一般呼啸而至。
他身体一晃。
坏了,眼下所有的都暴露了!大敞着,千疮百孔,破烂一样摊在陈景明面前。
那人该嫌弃他了!
他脚趾痉挛,赤脚想去踩拖鞋,却怎么也穿不进。耳中哗哗水声越来越沉,淅淅沥沥的,像是下了一场磅礴大雨。
又像是结婚那天去民政局路上的雨漫成了海,拖着半空中的黑色海藻,不怀好意地淋在他的雨刮器上。
不,那辆破旧的白面包车是钱瘪三的,他郝春如今混的一无所有。
*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十分钟,也许更久。时间在他这里总是混乱不清的。
郝春终于艰难地穿上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