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面是自由发言环节。有没有同学想自愿上来讲述自己的经历?”
宁山月连忙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在这个环节大家都不愿意和老师有眼神接触,她的动作是十分安全的。
见台下一片寂静,瘦高的女老师用教鞭狠敲了两下讲台。“同学们,刚开始的时候我就说过,在忏悔课上公开承认过的事情是不会追责的。你们来到这里一定都是因为心中有愧,如果真的做过什么令人不齿的事,最好现在就站到台前来讲给大家听,让大家都引以为戒。否则,今后要是查出来——”她锐利的目光从镜片后散发出来扫视着教室,“我们可是不会客气的。”
不,大部分人来是为了学分。宁山月前面的女生在桌子底下玩自己的头发,右边的大三男生在赶论文,左边的睡着了,后面则有人低声嘟囔了一句“变态老处女”。整个苏联风格的方顶礼堂如同一滩泛着腐臭气泡的死水。
S 大保留了一些这样的战前建筑,大多都留作特殊场合使用,比如这间礼堂能容纳三百余名学生,是专门用作忏悔课场地的。四周的落地窗都用厚重发霉的窗帘遮盖起来,只靠橘黄色的顶灯照明,最前方的位置原本是舞台,现在被加上了半人高的铁质护栏,上去忏悔的人要用一圈绳柱围起来,如同被推上展览台的牲口。据说之前发生过情绪激动的学生冲上台打伤忏悔人的事件,老师——那个一身黑衣、脸颊干瘪,以前在青少年异常行为矫正中心工作的女人——解释说那是一种保护措施。
“没有吗?如果还没有的话我就要请你们回去完成这堂课的心得体会了,我本来是想免去这个作业的,因为管理科说你们这届的成绩还不错——”
这话像是在臭水沟里丢进了一块泥巴,激起一阵苍蝇似的嗡嗡。宁山月深吸一口气,感觉心跳得厉害,恐惧像烈火一般烧灼着她的胸口,在座位上缩了缩,不断揿着学生终端的按钮以缓解紧张。
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四天。她每天都会神经质地查看终端,但是什么动静也没有,甚至连故障记录都查询不到,前天去了管理科,机器也没有查出任何异常,除了第二天起来下身有轻微的酸痛感外,一切好像真的只发生在梦中。
事后想来,确实整件事都疯狂而没有逻辑。她有无数种方法可以反抗,管理员就住在楼下,只要拼命往男人身上泼脏水,没有任何人会对她不管不问。然而她也没有去告发他,因为管理科会要求她说出事实经过,那样即使能弄死萧霖,她自己也活罪难逃。
萧霖说得对,这事就当没发生过,对他俩都好——更何况能不能抓住他,那还难说呢。
但是,忏悔课上说出来的事不会追究……这是真的吗?
她这边还在天人交战,另一边突然有个女生站了起来,高声道:“老师,我有话要说。”
学生们顿时松了口气,连宁山月身边睡觉的人都醒了,眼看着她昂首挺胸地走上台去,站在了小圈子里,老师的脸笑成了一朵发皱的纸花:“你是公共管理系的范妮同学吧?你有什么需要坦白的?”
女生梳着高马尾,面庞白净,一看就是富裕辖区里长大的,面对台下数百双冷漠的眼睛也毫不怯场,接过麦克风就说道:“是的,我要说一件自己高中时的事。”
“高中。”老师冷哼一声,“高中是你们这些人最不守规矩的时候。我早就说过,芯片的检测应该提前到十五岁。”
“没错,我也十分赞同您的提议。”范妮微笑着说,“作为我们系的学生会长,我会尽力用自己的经历提醒人们关注这件事。”
宁山月身后的男生似乎认识她,夸张地呕了一声:“我看你赞同的是她给你的狗屎绩点。”
她竟有点想笑。
“我来自 A 区。高中的时候父母管得很严,为了防止我们违规给我和弟弟都戴上了贞操带。”范妮开口了,“这在我们那儿的高中很常见,不过我当时还很幼稚,没有意识到那是对我们的保护,而是整天想着怎么违抗他们。”
听到她说“A 区”的语气宁山月就有些不适,接下来她简明扼要地讲述了自己为了解除贞操带,与班上一个“懂行”的男同学达成了交易,并最终和他上了床的故事,谁都能编出一箩筐,她的思绪就彻底飘到天外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这次折磨已经结束的时候,女老师却突然发问:“就这样?”
“嗯?是的,因为当时做得比较隐蔽,连父母都没有发现,所以我们也没有受到处罚。不过这几年来我一直在心中谴责自己,希望大家给我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
“不,我们需要的是细节,范妮同学。”女老师缓慢地说,“你对那个男生说了什么?你们是在哪里做的?过程中你有什么感觉?我们是在忏悔,不是在开故事会。”
“呃……我已经不记得了……”
“既然你一直在心中谴责自己,怎么会不记得?”老师狡黠地一笑,“就从发生关系这件事开始吧,是谁先提出来的?”
范妮的笑容明显变得僵硬了。“是——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