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多小时前。
邵迪青盯着自己握着的苍白发皱的手指。皮肤浮肿,指甲青紫,布满深深的伤痕,令人很难相信它们长在一个活的躯体上。
可是心电仪发出的微弱响声、氧气面罩上间或凝结的水珠,都证明眼前这个人形还被细长的输液管拉扯着,不能离开人世。他恍惚间已经不认得这张脸,这张凹陷的、枯萎的,不能再为他唱摇篮曲的脸。一只飞虫落在她的额头上,他机械地将它挥开。
窗外下起了雨,两个护士从敞开的门口经过。在这家只服务首都官员的高级疗养院里,她们大部分时间无事可做,只能把不幸的消息嚼碎了,从一个病房传到另一个病房。
“……他又来了。宪法日,管理科不是很忙吗?”
“……十年了,她真是好命,一般人早放弃了吧。”
”毕竟是邵司令的夫人,要被放弃也不容易。“
“唉,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不幸……”
窃窃私语声从门口传进来,缓缓将病床上枯槁的身体缠绕,勾勒出她乏善可陈的秘辛。
辐射病。
在经历了世纪核战争而存活下来的人类中,一千个里只有一两个还会患上这种病症。在战前,遭受过过量核辐射的患者连体内的基因结构都会改变,全身会像石油一样溶化成黏腻的液体;而在光明国出色的医疗条件下,只要待在设备完善的医院里,他们的生命就能被延长好几年。
报纸上几乎天天都在报导这个,什么新时代的社会福利,又一个医学奇迹……邵启鸣身为首都治安军司令,他的妻子当然是完美的宣传范本。
护士踌躇了许久才开口向他的儿子报告坏消息。
“邵先生……您、您的电话。”
床边的黑色雕像终于站起身。
接过护士放在托盘里的终端,邵迪青看到了一个不太熟悉的名字。他皱起眉头按下接听键,带着清泉一样凉意的声音立刻从话筒另一端传了出来。
“S大宪法日活动的事情,”乔英树开门见山地问,“邵长官知道吗?“
“那是学生动员会的决定,与我无关。”邵迪青不耐烦地回着,就要挂断电话。
”他们在进行大范围的学生审判活动。简单来说,就是每一个学生都能操控茂光派发的那种电子贞操带。“
“那又怎样?”
“宁山月也可以被操控。”乔英树加重了语气,“虽然她不在名单里,但是我试过了,程序对她有效。”
邵迪青这才真正竖起了耳朵。他打开了控制后台,果然看见宁山月的名字后面跟了一串杂乱的字符,操控界面很卡顿,一个指令都输入不进去。
“我不是跟学校打过招呼说不给她处分吗?”
“这是茂光的实验,所有戴了他们新品的学生都必须参与。”
“那帮人什么时候有权利命令我们了?”
“不是命令,”乔英树顿了一下,“是治安军的授权。”
邵迪青几乎要将终端捏碎。
他试着登录自己的内部账号,果然显示“已被占用”。只有宁山月那条愚蠢的质问挂在提示栏的顶端——她绝对不可能写出这些话,谁教她写的?一想到甚至有那些毛都没长齐的学生在操控她的贞操带,无言的怒气就在胸腔中不断翻涌。
“她跑了?”
“你如果指的是从会场上跑了的话,我想是的,因为我这边没有收到她身体状态异常的提醒。但是学校里有一万多人,她不可能跑得掉。”乔英树轻声答道。
邵迪青回头厉声问瑟瑟发抖却一脸好奇的护士:“司令走了多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