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凤见无人,方说道:“也是巧了,也因着那边新宝二奶奶的缘故,本该是我先托付的,谁知老太太先将鸳鸯托给了你。”
她摇摇头,满脸瞧不上傅秋芳的样子:“这位傅奶奶是个什么样人,方才老太太那里你该有数了些。她这个人贤惠也有,可贤惠的过逾了些!并非是大太太那样三从四德的贤惠,而是一心一意为她房里打算的贤惠!你今儿见识着她为着老祖宗的梯己求鸳鸯了,却不知这并非头一件,远远不止呢,晴雯丫头就是一个。”
“晴雯的针线好是出了名儿的,比得上大内的绣娘宫人了都。可这灵巧却真真是祸非福,你道如何,这宝二奶奶打的好主意,劝宝玉将晴雯要回去,还要提拔她作一等大丫头,为的正是她的活计——原来晴雯从前留在那屋的一幅桌屏被这位奶奶看着了,不过团扇大小的一幅双面绣,她知道外头能卖几百银子……谁都知道那种技艺难得,可也实在费力气费眼睛,只那一小幅就用了晴雯丫头一个月的功夫,作完那个这丫头歇了一整个冬天,那时候还落下个‘横针不拈、竖线不动’的骂名儿,以为是那么好容易的事呢?傅氏全不管这些,这丫头也傻,听了宝玉的软话,虽未回去,却又接了那边的活计。好不?舍命似的又给绣了个炕屏,被宝二奶奶给娘家走礼了,后儿听说给她哥哥送去上峰讨好了。偏偏人心不足,这一件完了又派过来一件。”
晴雯早已泪流满面,
抽噎不止。
凤姐气的胸脯子起伏:“这丫头眼里都快滴血了,实在撑不住找了平儿说,我才知道了!我向老太太借了她来,说给巧姐做衣裳,这才请大夫给她看眼睛。大夫看了说好险,若在这么累下去不出五年就瞎定了,连我们都吓的什么似的!我叫了宝玉来,问他知不知道他媳妇给晴雯派了那么些活计,知不知道晴雯丫头快瞎了,你猜猜宝玉怎么说?”
黛玉早红了眼眶,抬起晴雯的脸细细看她的眼睛,那双笑眼上还留有熏敷膏药的痕迹,可见如今还未好全了。
王熙凤讽刺一笑:“宝玉当时就哭起来,泪珠子掉的跟下雨似的,说‘晴雯姐姐,我来迟了’,偏偏这时宝二奶奶请他回去,我叫晴雯丫头闭里头去,看宝玉要如何做。这傅氏也了不得,那种温柔风度体贴情怀再无一个人及得上的,宝玉被这股子春风一暖,俨然心软意软,仍旧是从前不敢得罪了这个、又不舍得那个委屈的囊性儿,当着傅氏的面什么也没说出来,反跟着回去了。”
凤姐说着就看了晴雯一眼:“这背后教妻原也是正理儿,可却并非我们盼望的那样儿,宝二奶奶实在是把准了他的脉,有软有硬的把人制的服服帖帖,后儿全没了下文,这傅氏还遣人来催晴雯丫头的活呢。次月里宝玉倒来我这里瞧过几回,说了许多诉衷肠的好话,可有什么用!已是个娶亲的大人了,还一点担当都无有,真正叫我从此看不起他!”
当着黛玉的面,王凤姐全然不藏对贾宝玉的看不上,她心里就是这样想的!宝玉作的是什么事情?依他这些行动,若没有她借来晴雯,这丫头牛性起来,真把命拼进去,只怕宝玉那里也难有作为,等晴雯死了,他再哭上几回,或者偷着祭奠,写些酸诗表白也就完了。于事无补,作的这些子事情也多是为了他自己心里好受,真真懦弱无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