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闭着,干呕声却出奇清晰,潘晚吟呕了,那股彻头彻尾的恶心劲,像是呕出一颗心脏。
一大段流利的德文过后,母亲改用中文。
“……该让他们看看,杜家的大阿官连男人的臭屁股门子也钻。”
“汪家《石头记》的研究做得真是彻底。你跟他算什么,贾宝玉秦钟蒋玉菡?还是汉哀帝与董贤?”
“少云,你欺瞒我,要付代价。”
潘晚吟始终不改平和的语调。
她的愤怒只在字眼,不在语气。
情绪从不过剩,琴从不对牛弹。
从前她要赢全绍兴,全浙江的女人,现在的她,可以输给全绍兴,全浙江的女人,唯独不能输给一个男人。
杜仲明婚前坦白自己有过一段感情。
她理所当然以为,一定是个漂亮女人,她自信,可以战胜这份心有遗憾的旧情。他的心越不属于她,越能激发她的征服欲。
他是她的征程。
她要为他大动干戈。
现在这份真相,显然潘晚吟吃不消。
杜仲明的爱,哪怕属于全世界任何一个女人,唯独不能属于男人。
这个男人每周五天,有半天在杜家老宅给她女儿讲授物理。杜仲明每天都要去杜家老宅,做旧社会的儿子给老父亲请早安的同时,是不是也要做一回贾宝玉秦钟蒋玉菡?
她成了什么?
旧情人再会,肉体欢愉不可避免。
眼神可以有多少次秘密刺探,皮肤可以有多少次无心之失。
床上的事,身为大教授,你们有什么高雅趣味?钻屁股门子,可算不上高雅。
“你这样欺瞒我,要付代价。”
她重复。
语气里多了点惋惜。
不像和谁争吵,像提前开始可怜对方。
如果知道杜蘅在听,如果知道潘晚吟平和的愤怒会给他和女儿带来什么严重后果,杜仲明一定会把话讲清楚,讲明婚后他们之间并没有出格的举动,而不是说——
“我同意离婚,请不要羞辱时举。”
他的嗓音,因为熬夜、焦虑、连日会客斡旋,想办法解救汪湘莲及黄河等人而变得干哑。
说完疯狂咳嗽,再说不出别的话。
时举,是汪老师的字。
杜蘅浑身发凉,热出的汗在她身上凝结,结出一层冷飕飕的冰霜。
“A new scientific truth does not triumph by convincing its opponents and making them see the light, but rather because its opponents eventually die, and a new generation grows up that is familiar with it.”
“一项新的科学真理广为流传,并不通过让它的反对者信服、领略真理的光辉,而需要这些反对者们最终死去,熟悉它的新生代们成长起来。”
潘晚吟念英文时的剑桥口音像英国少见太阳的天气。
潮湿。
寒冷。
“你的翻译将普朗克科学观还原得很好。”
好在哪里呢?
好就好在连反意也翻译了,给她不少发挥空间。
“少云,你是天生的翻译家,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能够继续坚持这份天赋。”
房里的女人像要送丈夫远行。
说出一句格外温存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