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蛛蜂行动(1 / 2)

二一四四年十二月三十一日,零六零零时,睛。

    安佐.列根享受着迎面吹来的微风。

    风里有点海的味道,而且很乾燥。

    对他这个美国人来说,福尔摩沙的天气太过焗促。尤其是台北,走在街上也感受不到一滴风吹过。现在就舒服多了。

    他爬到桃园机场的管制塔塔顶,咬着一根巨大的雪茄。为了不让牛仔帽被海风吹走,也为了挡挡太阳,他把帽沿往前压得更低,只露出了眼睛。但是机场附近几乎可以说是平原,打到地面的阳光还是能用刁鑽的角度反射,刺向牛仔帽下的眼睛。

    大衣也因为海风而飘扬,露出了大腿枪套上的点三五七马格南左轮手砲。还能看见那黑色长大衣下的牛仔套装。

    皮腰带、皮靴子、蓝色牛仔裤……上身却是白色衬衫和灰色的马甲背心。

    刻板印象。

    如果要用一个词语来描述他现在的模样,那就是「刻板印象」。对美国牛仔的刻板印象。

    他是故意的。

    安佐.列根对世界的演变有着一种不安。

    人与人的界线、国与国的界线、语言的差异、思想的差异……这一切用以分割「个体」和「群体」的界线,现正变得越来越模糊。

    这是坏事吗?不,这是好事。

    如今说来,可能会有点难以置信,但是以「世界大同」作为联邦左右铭的主意,正是安佐.列根提出的。

    然而,人类似乎总学不会「适可而止」这个道理。

    人容不下「他人」。

    国容不下「他国」。

    沟通不能有其他语言。

    思想必需一致。

    这,让安佐很不安。

    他想看见的是尊重,而且是人与人之间发自内心的互相尊重。而不是强逼的、基于恐惧的、自己都不明白为甚么要尊重他人的尊重。

    所以,今早一醒来的他忽发奇想。向罗沙买了一根雪茄之后,临时让裁缝机器人为他裁了这一身衣服。

    设计这一身「战衣」的是机器人,但是概念是安佐自己的发想。求的就是「刻板印象」这四个字。

    说实话,他讨厌极了这身小丑衣。左轮也只是模形枪。对机甲战斗中带左轮?这比在枪战里带刀还愚蠢。

    然而他还是这样穿了。还爬到最显眼,最容易入镜的位置,方便远处的记者、头上的无人机把自己这副蠢样拍得清清楚楚。

    「看好吧,世界。」

    他说,用无人机收不了音的声量。

    「这个世界上,还存在着这种你们难以想像的人。

    还存在着以『个人』为认同,因『歷史』而自豪的老不死。

    而且这个老不死正守护着你们的世界。」

    后方传来金属磨擦的声音。很剌耳。

    是哈蒙,打开了从管制塔内部通往塔顶的活板门,来了。

    「父亲!你怎么跑到这种地方来了!」

    「光靠数据和雷达可看不见整个战场。」他答。他把自己的真实动机隐瞒下来。

    哈蒙很聪明,安佐为之自豪。

    同时,聪明过头的人容易学坏。安佐另一头又因而烦恼。

    他不想哈蒙学太多政治界的阴谋诡计。学多了,就算不情愿也会变得和瑞士那群黄鼠狼一样。

    同时,安佐对哈蒙也有着愧疚。

    真要说的话,哈蒙已经学坏了。不过安佐相信事情还有转机。

    「太危险了。」哈蒙说。他看了看天上无人机的小小黑影,又看看远处那些记者投来的视线。

    哈蒙天生就是受人抬举的角色。他没有接受过任何指导,就知道人们想看见甚么。英雄?孝子?才子?帅哥?哈蒙懂得、也有本钱成为相应的角色。

    他现在的影响力基本全靠自己争取回来,途径则是媒体。这很好。若是哈蒙真的想子承父业成为政客,安佐绝不吝于提供协助。儘管没有这个必要。

    就像现在。哈蒙向远处的记者们挥挥手,又向无人机镜头(背后的操作员们)敬了个礼。

    这些都只是流程,没有意义的礼仪。却是能提高人气的方法。

    直到流程都结束之后的一瞬间,哈蒙的眼神流露出不折不扣的鄙夷。

    只是一瞬间,甚至比一瞬间所描述的更短。只有为人父亲才能注意到的微小变化。

    就是这种眼神啊。安佐心想,正是这种眼神。让他觉得儿子正往危险的方向成长。

    鄙夷,是因为那些人碍了他的事。

    善用媒体,同时鄙视媒体,如此一个拢络人心的天才。

    歷史上只有少数人符合这种描述。

    九成九都是独裁者。

    「儿子,」安佐问。「你对福尔摩沙有甚么看法?」

    他感觉到儿子一直想把自己拉回去塔里,但是安佐没有要动身的意思。就连双手叉腰远眺的姿势都亳无变化。

    「没有甚么看法。」哈蒙说。「不过本地人更愿意称呼这里是『台湾』,而不是『福尔摩沙』。」

    哈蒙在说谎。而安佐没打算说破。

    一番拉扯之后,哈蒙终于放弃了要安佐移动的想法,因为瘦弱的手被自己拉痛了。

    「但是……罗沙总督的心还真大啊。」哈蒙说。「大战在即,居然还没有把机场设为禁飞区。这些无人机不是很危险吗?万一其中一台是炸弹……」

    「不会的。看见那台b机甲了吗?」安佐以视线示意。

    井上的v91正站在机场的滑行道上,后方不远处就是吴雪明和吴雪昭的机体,全背对着列根父子。

    「冠名机猎人。」安佐说。

    「对,井上玄树。原来父亲认识他吗?」

    「不。但他是冠名机。」

    「父亲,你搞错了。他是冠名机猎人,自己不是冠名机。」

    「傻小子。要成为冠名机猎人,自己也得有冠名机的实力,才能去狩猎冠名机。况且『流星』这个名号在二十年前响亮得很。」

    这都是亳无根据的信任。事实上,井上和安佐素未谋面。顶多只有听过对方的名字。

    不过这个信任得到了回报。丰厚的回报。

    安佐一直在比较着自己付出的代价和得到的回报,至今依然觉得划算。

    在v91面前,二十一台tk3,还有三台定制的v91,正在机场跑道上立正,面向v91和列根父子。

    这是一场点阅。名目上的。

    是警务顾问以及和平部长对台湾警力进行的一场突发点阅。起码,总督府对记者们是如此解释的。

    除此之外的所有人,从警务处到银马鞍,再到列根父子都知道,这是一场伏击,也知道这是安佐的想法。

    本是随口一句,没想到哈蒙大声讚同。

    确实,哈蒙本来的作风也相去不远。也许这是列根家的遗传,又也许是美洲人骨子里的根性,他们就是喜欢正面挑战敌人,还有接受敌人的正面挑战。

    至于本地的总督府成员,则是如此评价:

    「这父子都是政治鬼才,却是战斗的庸才。」

    安佐当然不知道这句话的存在。话说回来,他就算知道了也不会放在心上。

    事到如今才在意这些事也没有意义了。因为计划正在实行。

    他知道敌人一定会咬饵。

    敌人已经咬饵了。

    如同他的预想,安佐看见了一隻巨大的金属蜘蛛从水中爬到岸上。

    -

    零六零七时。

    水警队传来声纳警报,复数b机甲反应抵达海岸线。

    零八零八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