息斋尊者手摸着拂尘的须,像抚着人的发:“他欠我一条命……我妻子的命。要不是因为他,该一起升仙的,就是我和我妻子。”
“噢?还有这回事?”男人明显来了兴致,“但你针对九尾的办法有那么多,为什么非得烧藏经阁里的升仙册呢?还将禁术传给妖族。你不怕被王母发现?”
这好奇又轻快的语气让息斋尊者皱了眉:“蜚廉,你不觉得天界的神仙太多了吗?天界要那么多神仙干什么呢?后来者越来越良莠不齐,我甚至不懂他们为什么能升仙。我妻子都未能升仙,他们又凭什么能这么轻松地上天界呢?”
蜚廉笑了:“所以你传授禁术给妖王,蛊惑他让群妖挖食修士心脏,也是仅仅为了早早杀光他们,好直接断了这个可能?”
“就因为你妻子未能上得了天界,所以要断绝所有其他生灵升仙的可能?”
他捋了捋白胡须:“不必在这质疑我,蜚廉。我做的这些事里,不都有你的手笔吗?”
蜚廉星君摆手:“不不不,我和你不一样,我愿意帮你,只是因为好奇和有趣。我并不在乎你的目的,那与我无关。现在也是。”
“有趣?”
“当然,仅此而已。”
息斋尊者偏过头看着蜚廉星君,他眼中透着澄澈,明明帮了自己做了这么多的事,却丝毫不以为意,压根就没把法发生的一切当回事。
这样的人也能当了快四千年的星君,息斋尊者愈发觉得王母和照雪掌管的升仙秩序一塌糊涂,他们根本不懂什么人才适合当神仙。
“不过……九尾要是真的过来,你什么打算?杀了她好一样报复照雪?”蜚廉星君继续问道。
息斋尊者嗤笑着:“她是王母的心肝,我有这么蠢?”
“那你打算怎样?九尾来势汹汹,可是真打算要你的命。”
息斋尊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不说话。
蜚廉星君切了一声:“行吧,不说拉倒。那你为什么要让九尾把照雪的魂找回来总能说了吧?我一开始以为你想他死,结果你又把他复活了,图啥?”
“他在我手下经历了那么多事,怎么能都忘了呢?全忘了对他也太仁慈了,当然得想起来,得都想起来和我一样痛苦才行,要比我更痛苦才行。我就是要亲眼看着他一次次被剥夺一切,直到爬不起来,等到了那一刻,我看腻了再放过他。”
“你妻子当年真是照雪杀的?这么恨他?不应该啊,我没听说你和照雪有这种仇啊。”
面对蜚廉星君的疑问,息斋尊者并未回答,他注视着铜镜中赶来的苓茏,随后朝着外面走去。
蜚廉星君不知道他下面要干什么,有点无聊,暂时先隐去了身影。
苓茏赶到宗门的山脚下时,先停住了脚步。她不想因为个人私仇影响到别的生灵,以她现在的修为,想要神不知鬼不觉进到宗门里找到那男的不是难事。
想了想还是从山后走,隐身固然好用,但还是少见人为妙。
不用多少功夫,她就已经站在那座最大的建筑前,隐去身形在里面一间一间屋子地找。
等她现身在最大一件寝室的房梁上时,正想先打量一眼,发现那白发老头正抬头伸手请她下来:“九尾,恭候多时了。”
苓茏一挥手,身上的障眼法即刻散去,她的金瞳完全竖起,狐尾绽开,全然被激怒的状态:“果然是你!谁让你下的凡?”
话音刚落,她的利爪就堪堪擦过他的脸颊,眨眼间,息斋尊者的右脸已经多了叁道皮肉外翻的血痕。
他眼珠下转,斜眼朝着受伤的脸颊一瞥,随后冷笑一声:“好大的火气啊,九尾……”
苓茏瞪着他,尖锐的指甲上还沾着从他脸上刮下来的些许皮和血:“说!娘娘从未让你下凡,你为什么私下凡间,还偏偏总是不放过他?你们不是同门吗?”
“那你呢九尾?你不也是私下凡间吗?你有什么资格质问我?要怪只能怪你们自己倒霉,落到了我的手里。”
他语气越来越狠厉,一掌朝着苓茏劈来。
苓茏迅速反应,敏捷避过,转身在他背上给了他一掌。
或许是因为,她面前的到底是个凡人。
苓茏能感觉到他不是自己的对手,还没过招达百回,这老头已经落了下乘。
眼看着再多一下,就能直接了结他这条狗命,苓茏在两步之外,眯眼看着他苟延残喘。
浑身是伤,口中含血的老头却笑了,身后的手一推,打开了房间门。
门外有七八个人,应该是宗门中的其他长老,看见那老头倒下,纷纷围了过去。
“该死!”苓茏低头咂舌,知道他打得什么算盘了。
她现在恢复神格,不能杀人,这死老头想用凡人来对付她。
那老头颤颤巍巍地伸手,指着苓茏:“杀了她……”
她该离开了,反正那老家伙之后也喘不了多久的气,等死只是时间问题。虽然不能伤人,但是要离开这里并不难,凡人困不住她。
“妖孽!哪里逃!”
只听一声厉喝,苓茏才踏出一步,便被一道发着金光的绳索绕来捆住。
她皱着眉,尝试挣脱,诧异地发现,这竟然是天界法器——捆仙绳。
凡人何来天界的捆仙绳?!
她转头,只见那老头吐着血,嘴角带着一丝诡异的笑,咽了气。
“尊者!”
“师兄!”一群人围着那倒下的老头,你一句我一句地叫唤着。
苓茏身上的绳索被其中一个道士死死抓住,教她休想挪动一步。
“叫人来,今日必定要斩下这妖孽头颅,替尊者报仇!”
愤怒的吼声此起彼伏、群情激愤。
一人伸手打断,一把将苓茏拽了过来:“不,连妖王都没能杀了尊者,却被这妖孽所杀,此妖不容小觑。我等宗门能降伏这妖孽,必定得让仙门百家一同见证。此妖留在尊者丧事后七日斩杀,用来告慰尊者的在天之灵……”
苓茏被关进大牢的时候并不担心,凡人是斩杀不了神的,弑神的代价凡人也承受不了。更何况她的内丹给了徐谨礼,只要徐谨礼好好的,她就死不了。
只是她身上这捆仙绳确实是一件麻烦事,被这捆仙绳捆住,她就不能用灵力。这是王母用来教训神仙所制出的天界法器,饶是她也别想突破捆仙绳的束缚。
失去灵力的她,与寻常人无异,连尾巴都收不起来。
这老不死准备的可真全,就等着她自投罗网。
苓茏摇头,为自己的轻敌而叹息。只能等祭天大典那一日,看看凡人将要砍她头的那一刻,天罚会不会降临,说不定能趁乱离开。
她正待着,便见两叁个凡人道士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些稀奇古怪的法器,进了她这大牢。苓茏皱着眉站起来,看见其中一个道士手上拿着个稻草扎子,让她没想到的是,正中心那点红,扎着她的狐狸毛。
那花豹竟也是他扮的!
苓茏意识到这个无孔不入的敌人远不止她看见的这么简单,他太缜密了,他做到这个地步究竟是为了什么?
她没有太多时间思考这个问题,面对着叁个准备结阵的道士,她不自觉地往后靠:“……你们想干什么?”
九尾狐妖被抓这件事,第四日才传到钧天宗,彼时徐谨礼正在指点弟子如何控制灵息,徐听云就大剌剌地快步走进来:“师父,有急事!”
徐谨礼看她气都没喘匀,就过来着急地拉着他要说些什么,便让弟子们都散了,拍了拍徐听云的背:“不急一时,好好说。”
徐听云深呼吸两下,随后说:“师父,刚刚有人来信说,息斋尊者被一只千年九尾狐妖所杀,仪金寺的人要在尊者头七杀了那狐妖祭天。”
徐谨礼知道徐听云为何如此着急了,她是想起苓茏了。
“千年狐妖并不多见,苓茏只有一条尾巴,并且她已经回了香盏仙岛。应该不是你想的那样,不用太担心。”
“唉……我也知道,就是听见这事的时候心慌得奇怪。”
徐谨礼抬手见点在徐听云额头:“安魂术,回去自己抄抄《北斗经》和《清静经》。”
“好……”徐听云点头答应着。
叁日后,徐谨礼携杜惟道、徐听云和一众出挑的宗门弟子去参加吊唁和祭天仪式。是该重视些,毕竟息斋尊者救过他的命。
远来参加吊唁的人很多,仪金寺这么大的地方,竟快被陆陆续续来的宗门占满了。
“好多人啊……”徐听云轻声感慨着。
杜惟道提示她声音再小些,别让人听了去:“毕竟尊者的威望不容小觑,这些年,被他扶持过的小宗门不少。”
一众人安安静静进了灵堂之内,徐谨礼和身后的弟子们一同严肃地吊唁行礼。
徐听云和他们出来后,用只有师父、师叔才能听见的声音说:“据说午时开始祭天,还有一个时辰,不知是怎样的狐妖,竟然有这样的修为。”
徐谨礼摇摇头:“确实罕见。”
来来往往的修士向徐谨礼打招呼,徐谨礼点头示意,不少小宗门的宗主悲戚难掩,脸有泪痕。
杜惟道叹息道:“唉……没想到妖王都被除了,竟还会出现这样的事……”
徐谨礼看了看天色,阴云密布,雷鸣隐约,低头道:“世事难料。”
午时祭天大典开始前,祭坛边一圈已经人满为患,所有人都好奇究竟是怎样的妖孽,竟然能在仪金寺如进无人之境般杀了尊者。
徐谨礼的兴趣并不多,毕竟妖邪已被抓住,便再没有什么好奇的必要,所以他站的位置并不靠前。
祭坛两边哀乐齐鸣,白幡飘动,有一长老上了祭坛,先开了一个结界。
徐谨礼皱眉:为何祭坛要开结界?还怕那妖邪跑了不成?
两个身着缟素的道士架着一抹火红的身影走上了祭坛,徐谨礼在看清那抹红之后瞳孔骤缩。
“怎么会……”
他顾不上多想,凌空向祭坛而去。
怎么会是苓茏?她不应该在仙岛吗?
真的是她吗?叁足金乌为什么把她放了出来?
怎么会被抓来上了祭坛,还恢复了九尾真身?
众目睽睽之下,他已经站在了祭坛的边上,挥手免去了结界。
祭坛上的长老转身怒目而视:“徐掌门这是何意?!”
徐谨礼没有答,他看着那个被捆住已经昏迷过去的九尾狐,心乱如麻。
眨眼间,他就已经来到那两个年轻修士的面前,将他们推开,把苓茏抱过来:“你们抓错了,她不是狐妖,是狐仙。”
徐谨礼皱眉看着她身上的绳索,尝试了很多种咒术皆解不开,眉头皱得更深。
四五位长老皆走上祭坛,其中一位讽道:“仙?神仙如何会下凡?如何会杀了尊者?此事乃我们亲眼所见,岂会有假?莫不是徐掌门和这妖孽有私情,所以大庭广众之下擅闯祭坛?”
徐谨礼摸了摸那绳索,看样子这不是一般的法器,只能用剑试试能不能斩断。
他没有时间和他们理论再多,苓茏恢复了真身都还昏迷不醒,绝不是小事,何人能对仙下手?
正欲带她下祭坛离开,苓茏睁开了眼,金瞳附上一层污浊的黑,拼死挣扎。
她周身散发着一股诡异的邪气,竟将仙气遮掩得一丝不剩。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徐谨礼抱着她的胳膊紧了紧,心急如焚,得即刻带她回香盏仙岛。
“徐掌门你看看她周身化炁,这样你也能说她是仙?”
“有什么好理论的,分明就是他与这妖邪有私情!”
“徐掌门真当我仪金寺是你肆意妄为的地方吗?”
“徐掌门一条命还是尊者所救,竟还为了私情包庇这妖孽,简直忘恩负义!”
台上台下,一片沸腾,徐谨礼看苓茏颤抖着,抹去她流出的泪,完全顾不上这些喧嚣,凌空离去。
“真是欺人太甚!”
“无礼之徒!”
六位长老怒甩袖子,追着徐谨礼而去。
“苓茏?能听见我说话吗?”徐谨礼低头问她。
怀中的九尾狐一句话都说不出口,连牙齿都在打颤。
这绝对是中了邪术,什么样的邪术,竟然连他都没见过。
远远的屋顶上,有两个身影正看着那乱成一锅粥的祭天大典。
“你就是要他痛苦?”蜚廉星君问。
身着玄色长袍的男人摇摇头:“不,仅仅是这样不足以消我心头恨,我要天下……共诛之。”
蜚廉星君大笑:“倒是个好主意,既能杀了他们,又不用自己动手。”
男人摇头:“不,他们杀不了他,我是要他犯下大错,不得再入神格。还有九尾,即使王母再宠她,犯了这么多错,也不会一直容忍她。我要让他们永远无法翻身。”
“噢?”蜚廉星君挑挑眉,继续看去。
场面一度不可开交,徐听云和杜惟道眼看着徐谨礼将苓茏截了回来,一时也有些没主意,没想到发展会这么荒唐。
“徐掌门,你这要与我仪金寺作对吗?”一长老冲上前来,要抓住徐谨礼肩膀这时,被他避开。
苓茏牙咬得太紧,已经开始流血,徐谨礼不得已下咒定住她,不让她继续伤害自己。
徐谨礼朝那一圈长老看去:“你们对她做了什么?用了什么禁术?”
“何来禁术一说,斩妖除魔本就天经地义。”
“徐掌门别以为你修为过人就可以为所欲为,这种见色忘义、与妖勾结的腌臜事,天下谁能看得起?”
“尊者死前特地关照,要杀了这妖孽,徐掌门若是一意孤行,便是与我仪金寺作对!”
眼看着要动起手来,徐谨礼和苓茏被徐听云和杜惟道以及一干弟子护住。
苓茏金瞳中流出的血怎么抹都抹不干净,徐谨礼眼看着她受苦却无能为力,已经没有几分理智。
他抱紧苓茏,朝乌泱泱人群看去:“好,既然如此——”
“凡是上前者,与我便是杀妻之仇、不共戴天!无论天涯海角,我必杀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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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其实从正文中我已经突出过这一点,但在玄幻篇中会更加明显。
爱是灵魂的牵连、心脏的共振。他们共享着心和魂,所以爱到只剩你我。
在正文的叙述中,有人觉得反派不够聪明,其实只是我叙述的问题,人物的行为并没有那么愚蠢。在玄幻篇我换了一种叙述方式,潜移默化的、几乎无痕地展现反派角色的行为,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就对了?说到底只是视角问题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