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岐头戴斜吊绒球的武生帽,化着红眼白面的脸谱妆,胸前挂铜铁护心镜,之上赫然插着两根长长的木柄箭,箭头没入镜内,但没有伤到骨肉。只见他单腿蹦上一个大立方,掣出明晃晃的双刀,大喝:“呔!鲁陋恶贼,我要斫下你的头,剜出你的脑,刮了毛儿来——当夜壶!”
对面一人圆头虎脑,短腿短臂,陡然间青筋显露,脖颈暴涨,眼球突出至奇特的弧度——“噗!”竟然呕出了一个遍体裹满粘液的女孩子,喘道:“打不过你。”继而转身跳下立方体。
女孩子留着一头奇特的淡青色头发,蜷缩在地,似乎还有呼吸。
立方体其实大小不一,混乱地分布,放眼看去便难分远近。方岐插下双刀,抬头远眺,仿佛看到了夕阳。
遥远的云空之上,隐隐然有低沉的女音讲话:
——没有路径,没有路径通向你的心,波折的尽头惟有空余。
……
苏若玉拉着方岐的手肘上端,迈着小快步来到楼面转角处,坡下是片恬静的田野景色。
她说:“这里背风。所以春天来了,这里的树最早发芽。”
她白净的双膝微微靠拢,体香和树香杂糅在一起。
方岐的衬衣一低头又换成了深红色的工作制服。
他说:“这里好像我的高中。那时候为了应付高考,压力很大。
“有一天我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在一条热带雨林的长河里游泳,蝶泳或蛙泳。从水面上方来看河道是泥黄色的,但潜下去就知道水质其实很清澈,非常透明又干净,泥黄色是河底的颜色。我不太会游泳。几乎每次把头浸入水中都是痛苦的经历,但在那场梦中没有,我在水中和空气间吞吐自如,甚至每次头部穿越过水面都有欢畅之感。
“我不急不慢地在水顶遨游,清爽的波纹在平滑的水面上不断出生。我沿着河道游,两边尽是热带丛林的风景。水很深,但我丝毫都不害怕,因为我知道自己会游。
“那个梦好像很快醒了。醒来后我问下铺一个人称‘赛半仙’的老同学。他长得有点胖,戴着黑框眼镜。我问:‘峰哥,那你给我解解梦吧,说说看这代表什么。’
“他仰起头,语重心长地拍着我的肩膀说:‘方岐啊,这表示你非常渴望得到某样东西,在努力地追逐它。’
“我马上皱起眉头,不以为然。当时的我真的并不渴望什么,不想考全县第一,也不那么想念北大清华。当然,如果白给我一个保送清华的机会我也是会马上接受的。尽管我每日努力地学习功课,但在心底里不认为那是我生命中值得追逐,或者甘愿为之受苦的目标。
“后来我想明白了他为什么那样说。或许是因为我整天都给人一种悲愤刻苦的表情吧。
“再后来我才明白,原来迷茫也是一种美。
“我知道了自己想要什么,就也知道了该如何实现它,所以追逐得不急不慢,正如同那梦中的泳一样。可惜的是我也明白了,原来有的梦一生只能做一次。
“当年的高考成绩很令人失望。可是从没有把复读看作一个选项。身体和心理都不允许。之后遇到许多人和事让我感动难忘。那些温存那些苦恼那些骄傲。如果重来一次,现在的我也不会选择复读。也不会选择从小就擅长的文科。
“如果回到了过去,我反而会小心翼翼从头至尾再重复选择相同的路,一模一样的一次又一次。因为我明白,再小的差异也可能使我无法遇到你。重来就重来,我不畏惧那些过往的苦痛折磨,我可以趟着过河,再走一遍那些见过的风景,再与你相遇一次,再这样与你分离。
“不是因为什么所谓‘人生路要向前看’。我不后悔,是因为你。”
苏若玉抱住方岐的腰,含情脉脉地说:“方岐……我知道你爱我。可是现在我们遇到了麻烦,需要找到另一小队人马。我跟邈远联系不上他们,你快跟我说说他们按计划现在应该到哪儿了?”
方岐说:“另一小队?如果你们在预计定的时间内没有跟他们会合,就不要等了,马上坐着专机走。”
“不行,我们不能抛下他们,快告诉我他们在哪里。不然计划出逃的路线也行。”苏若玉急得眼泪都要落下来。
方岐一脸严肃:“你答应过我要听从安排。就算他们落下了也不会有人身安全。师铎都已经被定罪了,但现在还享受着特别优待呢。”
“方岐,如果你不告诉我,我就一把把孩子打掉!”苏若玉的腹部突然膨胀起来,从中间把两人顶开。
方岐愣住了,松开抱住苏若玉的手臂,眼里流淌出孩子样的哀伤。“真的是你吗,若玉?”
褚小冬惊出了一身冷汗:难道他识破我了?他赶紧低头看看身体,再次确认一下自己的外貌。他又听到周若眉的声音传来:“他不可能识破。你刚才太急了。别慌!想办法圆回来,继续问下去。”
问讯其实并不是褚小冬的强项,再加上格外紧张,他的脑里现在是一团乱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