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煜心头焦灼压下去许多,手仍浸在水中,待灵台清明些许,又道:“先生闭关这几日,可好?”
好么?
沈怀霜望回去。
他不习惯对旁人去说自己的事。何况他的情况算不得好,道体复原了,也只是如常。如果不复原,那就远比之前还不如。
“我没什么问题。”考虑到钟煜在担忧,沈怀霜摇头回答了。
明月高悬,月辉清冷,月影勾勒,少年的模样勾勒得清晰,钟煜半张脸上落了薄而清冷的光,眉眼硬朗,一半的脸照着冷光,鼻梁越发高挺。
“真的么?”
钟煜就这样一直望着他。
在那样的目光注视下,沈怀霜想着自己大概要做点什么,才能把这点说辞坐实。
可他忘了自己以前的泰然自若。
沈怀霜努力想扯一下嘴角。
可他想笑的时候笑不出来,等他能笑了,迟来的假笑还不如不笑。他板着一张脸,看起来严肃,但又不是,最后还是嘴角勾起,噙着淡淡的弧度,努力地笑了一下。
“我没事。”
“真有事,我也不能出来和你交涉了。”
白衣沾染水汽,浸润沈怀霜满身,水流没过胸膛的时候,冷意泛了上来。在这件事上,他不想和钟煜交涉太多。
哗啦一声,他干脆上了岸。
沈怀霜弯腰披了衣,青衣盖过脊背。
青衣以下,两条腿裸`露在外,足踝处不堪一握,趿了鞋,正踩在草从间,湿衣垂在腿上,滴滴答答,落着一条线似的水。
他朝前走了两步,烘衣法术用起,水汽刹那蒸发。
钟煜眸子晃动着,长睫垂下,扫过眼尾痣。
他低头,望着水下的手,目光流转过,心头涌过万般自责的滋味,
哗啦水声,涟漪又起,一道水波长长地滑向岸边。
池上白光曲折,沈怀霜在臂上挂了里衣。衣襟被他理得整整齐齐,每一处衣角如熨过齐整。
整衣之间,身后水声响起。
钟煜捧了一掬清水,泼到自己的脸上,手上的水珠成珠飞溅,起身迎了上去,道:“我替先生备了一些伤药,眼下放在我的房内,先生用了在走吧。”
风过刮起草木,树影在两人脚下移动。
沈怀霜低头看了眼虎口。
钟煜:“有疤。”
居室大同小异,钟煜的房间却收拾得格外整齐。
入内,满屋子墨香扑鼻而来。
书架上,书册、札记、笔墨,有条不紊地收着。兵器架落了对砍的刀枪剑戟,全都一点灰都不落。
室内无光,沈怀霜坐定在座位上,在两人之间,旋即亮起一盏小小的油灯。
钟煜点了油灯,放下燧石,就这那盏油灯,握起沈怀霜的手。他找来了药,取药膏均匀地延展在虎口处,一张脸在温柔烛火下,垂眸时目光尤其认真。
那药膏抹上去之后微微发热。
沈怀霜整个身子在泡完冷泉之后,压下了那股热气。
闭关那些时日几乎可以说是不眠不休。
沈怀霜支手靠在书案上,闭着眼,指节抵着眉骨,揉了揉。
身体一冷一热,困意竟汹涌地袭来,他从来没有体会过那么强烈的困意,犯困到几乎没有办法抬起眼皮。
“先生。”
“困了么。”
钟煜的手绕在沈怀霜发簪后,手上力道一松。
月光近在眼前,他解开那根木簪。
沈怀霜的乌发像化成了一池月光,长长地漏在了手背上。
钟煜轻轻唤了一声,又道:“西阁一直给先生备着,今日却未洒扫过,你若不嫌弃,不如和我凑合一晚?”
其实留给沈怀霜的屋子钟煜日日洒扫。
那处屋子被他收拾地干干净净,只等沈怀霜那天出去,他备下给沈怀霜用。
三个月内,钟煜像成了这画境的半个主人,随同玉阙道人与旧阁主起居,那对道侣喜欢他的机敏和识体,常常带着他一起用剑、习武。钟煜就像初入崐仑一样,帮衬着他们收拾门内的每处角落。
沈怀霜听到声音,打起些精神,没想到那么多,轻轻答了声:“好。”
话落,他强撑着睁开眼睛,灯光下,眼皮缓缓抬起,像落入梧桐夜的潋滟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