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崐仑多年,钟煜从来没有收过大赵的蜡笺纸。
这些年,唯一给他送过信的只有兰陵和昭成。
那抹黄色入目的刹那,如同涌上了彻骨的寒。
钟煜利落拆开了信笺,撕碎的信封纷纷扬扬。
他拆得很快,读得也很快,目光落至最后一行,他面上的血色褪去,只剩下了沉郁之色。
信中所言,字字句句,没有一句是好的。
敬帝咳疾复发,于豫州暴雨决堤当日,修养温泉行宫。他曾经最器重的儿子,因朝中贪渎一事压入宗人府内。
豫州暴雨,洪涝严重。
皇子互相推诿,竟无人坐镇。
钟煜问:“来信的使者和师姐还什么旁的交涉?”
素心:“大赵黄河决堤,豫州水患频繁,朝中诸皇子有年幼者,有昏懦者,有地方上不作为者,唯一能去徐州的就只有你。”
“来使乘舟这里来,约莫半日能到。”
“若是你不想去……”
“那就让我去。”五字落下,如同一锤定音。
素心只以为自己还没听清。
话落之后,她再望着眼前人,忽然感觉,这个和她生活了五年的人,她好像第一次才认识到了他。
她原本以为,这个几乎抛下一切的少年,从此不管不顾。
若是钟煜不想去,船只会改道下行,直往豫州。
“我即日就走。”钟煜答,“暴雨之后,常见瘟疫,瘟疫处置不得到,便有民乱。这事拖不得。”
素心眸色一晃:“那你?”
钟煜:“无论如何,大赵旧事未定,海清河晏,便有我钟子渊的去处,家国有难,我生是大赵的人,便有回去的一日。”
月上中天,崐仑后山弟子满载而归,山谷自喧嚣变得沉寂。
钟煜那双眼睛里含着很多她从来没看过的情绪,像是把前尘往事都背负在身上。
钟煜:“今日师姐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请师姐不要同任何人讲起。”
素心:“在门内,我是你大师姐,同门多年,我不会乱讲。”
地上铺了一地的细碎月光,树下风过,却无铃音。
素心开口时似是酝酿许久,终是斟酌道:“师弟,我并非有意窥探,早前我看到你和师叔在一起。我不管你对师叔做了什么。”
“我知道,师叔事事当先,霁月光风、心怀所有,是个温柔人。”
“崐仑喜欢他的人有很多,有些是同门情,有些是敬重。永望师弟他也很喜欢师叔,可他的喜欢,也仅仅止步在师长之间。”
“刚才青云榜一战,一剑霜寒,在场无人能免神往。”
“如此种种,都不是寻常人之间的爱意。”
“师弟,你该是弄错了某种感觉。”
钟煜收敛起了柔情,目光冷硬如初,长睫扫过眼尾痣:“师姐,此事我自有分寸。”
素心顿了顿,望向十步外的沈怀霜,执拗劝道:“师叔,他也并不如你所想。”
“你想过没有,为什么师叔这么多年都是孤身一人。”
“至柔之人,往往可能是至无情之人。”
“师叔他……”
钟煜抱拳,朝素心行了一礼,这礼行得周周正正。
他又欠了欠身,起身答道:“这一点,子渊明白。”
“多谢师姐提点。此事不必再提。”
第63章 长日将夜
钟煜在素心注视下,旋身离开。
他踏着绿草,影子长长地拖曳,立在地上。剪影抱着臂膀,只有朝南方飘荡而去的马尾在流动。
长夜漫漫,月明星稀,钟煜立在篝火边,停顿了下,又在篝火前伸手,引燃了那封信笺。
火舌舔过那封信,吞下了那一角金色的火光。
焰火映在少年眼底,摇晃着。那颗眼尾痣如同灼烧一样,余烬从他指尖掠过,风过后,拖出长长的烟灰,地上只剩层叠灰烬。
钟煜独自站在篝火旁,坐了很久。
他听着后山中弟子嬉笑结伴离去,听山河寂寂,一切回归到了没有人来时的静默。
篝火的暖意驱散浑身上下的寒气,可怎么驱散,身上都还是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