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宋掌门也说过,沈怀霜很有可能不记得从前的旧事。神魂回归凡身,运气好点,他可能性情不变,运气差点,就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小娘子,你先回家。雨大就不好走了。”钟煜送走了桐儿,门前只剩他一人的时候,他抬手,叩响了书堂的门。
笃笃笃。
每一下都和十四年前完全不一样,十四年前,他也揣着这样忐忑的心情,叩开了沈怀霜的门。
当时他问沈怀霜在皇城说的一切还作不作数,沈怀霜就把他带了回去,给他上药、煮粥,带他离开大赵。
他也不知道,沈怀霜还记不记得自己。
雨水滴滴答答,从屋檐下滴落。
钟煜缓慢直起身,动作都慢了好几拍,他看着那扇逐渐被水汽弥漫的木门,恍然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的那个雨天。
门后有脚步声传来,来人走得很慢,好像脚步不太方便。
沓。沓。
脚步声逼近,又是门栓打开的声音。
门后,来人慢条斯理地从门前让出,最先入目的是那双清明眼。沈怀霜手里握着一本诗经,穿着一身青衫,依旧稳步宽宽,他抬头看过去,平静地望着钟煜,先是对他笑了下。
地上,两个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
钟煜对着三年不见的人,竟不知道怎么开口,他站在雨幕里,黑袍被沾湿,绣着暗纹的衣角滴落水滴。
沈怀霜从角落撑开一把雨伞,往前走了两步,他好像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踌躇着,沈怀霜道:“子渊,别站在雨里。你先进来避避吧。”
“……”
哗啦。
雨伞骤然撑起,飞溅一片水花。
钟煜踉跄一下,兜头抱紧沈怀霜入怀,他贴紧着坚实的胸膛,心底那种发了疯一样的感觉终于在见到沈怀霜的刹那土崩瓦解,又堆起了一个名叫思念的包袱。
那一刻,钟煜像是孤独的狼犬找到了巢穴里可以依偎的温暖处,揣着慎之又慎的小心,反抱着沈怀霜,沙哑道:“你还记得我?”
沈怀霜对他淡淡轻笑了声,在他脖颈上应道:“对啊。”
伞被打着打着,雨水点点滴滴地落在两人头上,淋湿了他们的半个身躯。
沈怀霜道:“其实我也不是记得所有的事,但我记得你,我记得崐仑,记得兰陵,记得我们在前线打过仗,还有在大雪天围炉。你以前也总是有很多话不敢说,可后来,你也都告诉我了。”
话落,沈怀霜觉得对面恨不得把他揉碎了,连骨头都磨成末。于是有东西从脊髓里渗透出来,互相蔓延着,彻底浸透,纠缠不休。他把下巴靠在青年肩上,顺势落在钟煜怀里,肩上被蹭得很暖,握着雨伞的手背又被钟煜覆盖住。
沈怀霜淡淡笑了笑,又环着钟煜的腰,说完了那句没说完的话:“……从前那么多的事,我不太舍得忘记。”
他又从袖中取出缠绕在腕上的请愿咒道:“三年前你说的话我也记得。如今你愿意和我一起回去么?”
暗红色的带子上金光顿现,又缓缓朝钟煜递去。
钟煜一瞬愣住,心底像一张白纸被揉皱,突然堵住。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美好到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都是真的,他眼底红了,又笑道:“我求之不得。”
沈怀霜对上钟煜的泪,头脑内空白了一瞬,对视间,雨水滴落了下来。
钟煜把那段请愿咒绕在指节上,又低头,吻了一下沈怀霜的面颊,道:“这个约,不能是你求我的,也不能是你请我的。虽然这件事我想了很久,可先生,我们从头开始吧。”
沈怀霜脸颊上慢慢地泛起了烫意,心跳也开始狂乱了起来。
钟煜低下头,伞不打了,他沐浴在雨中,却是对沈怀霜真心实意地笑了,那笑容很释然,好像真的回到了他的年少时:“就把今天当做是我们十四年前第一次相遇。”
“你就让我重新求你一回。”钟煜又道。
沈怀霜靠着钟煜的鬓发,紧紧贴着,闭上了眼。指节近乎颤抖,怎么克制都停不下来。他的心跳比他指节颤抖得更快的,他几乎要提一口气,才让把迟钝的头脑变得清明。
沈怀霜也并不是一个擅长表情达意的人,可他却道:“求什么,不用再求了,不要再浪费任何一刻。”
“子渊,我们就从今天开始。”
第126章 “我答应你了。”
情满则溢。
沈怀霜话落,心跳忽然快了起来。沉默间,他只听到了两人头顶上的雨幕声,雨水的声音哗哗,又不断放大,像淹没了所有的声响。
在极静时,钟煜又说:“我答应你了。”
——他答应他了。
沈怀霜贴近的胸膛处传来蓬勃有力的心跳,他在钟煜肩上靠着,觉得自己像喝了一壶烈酒,他开始变得很热,微醺的感觉几乎让他沉醉,否则他的心怎么会跳得那么快,内里又那么滚烫。
他们之间也从来没有一种拥抱能够让他们像今天这样。
钟煜又道:“所以你的修为我会帮你把它完完全全地堆上去,这件事日后无须你担心,身上还有别的病处么?可以转移给我。”
沈怀霜竖起手指,对他摇了摇头。
钟煜唇畔上覆盖了一根指节,就像蝶翼悬在枝头上。
对视间,钟煜看到了沈怀霜凝视他的眼睛,在那段指节后,他觉得自己眼前好像有蓝翼蹁跹,春来繁枝,繁枝盛开后却是沈怀霜这个人。
“这件事不重要,我大不了从头开始。我做到了前半生的所求,可我又舍下了它,也只是因为我情愿。”沈怀霜道,“飞升那日,所有人都以为我陨落在幻境。可是飞升之后,我才发现,好像我从前所求的东西远没有比留在这里更加重要。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