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上了视线,沈怀霜低下头,翻起架子上的东西。他翻了一会儿,藏在架子后,再抬头看。
书房内忽然安静了下来,连书页翻动的声音都没有。眼神在两人之间流转,好像打出了一片无声的火花。
火花四溢,他们望着彼此,互相看入了神。
最后沈怀霜先低下了头,满室烛火落在他面上,收入了人间最温柔的颜色。
沈怀霜神魂回归躯体,记忆有些许损失,不过他慢慢开始能想起从前七成的事情。博古架上的那些东西找着找着,他竟也觉得有些意外。很多东西,他都以为自己快忘记了,但那些东西只要他翻出来,所有缺失的记忆挡也挡不住地涌了出来。
钟煜见沈怀霜不说话了,低头读起信件。
他放东西习惯和沈怀霜不一样。
他喜欢桌子上齐整干净,什么东西都回归到远处,信件也要同一个方向地理在一起。
沈怀霜放东西会有点随性,东西不多,但是放出来的东西讲究一个随拿随放。
桌子上,信件一封封经过钟煜的手,拆开又收起,很快在桌上堆起小山似的高度。
钟煜很少会去读自己写过的东西。过去写的那些东西表露了太多心意,过一分就会觉得明显,少一分又会觉得刻板。
可读到后面,他发现信件写了什么,有多少辞藻都是没有意义的,唯独其中情感是真的。读着读着,他觉得自己好像穿梭过了几年的时光,回到了过去。
少年时,他很喜欢沈怀霜这个人。
成年后,他依旧很喜欢沈怀霜这个人。
不管过去多少年,他在信件里面藏着多少未表露出的情意,沈怀霜也会从字里行间给他回应。那种感觉就像流离失所的人找到了一间屋子,那间屋子很暖和、照起明灯,让他觉得尤其安全。
书房内忽然又没了翻信纸的声音。
沈怀霜抬起头,看向了钟煜,又捧着手里的灯笼,走到书桌前,问道:“怎么了?”
这一声话落,钟煜指节贴着沈怀霜的手背,动了下。
墙壁上影子晃动。
青年的影子靠近了道人的身影,就在三寸之前。
“先生,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钟煜又问道。
这个问题很突然,沈怀霜一下子乱了,他面上看不出,脑海里一时想不到该怎么回答钟煜。
他也不知道答案。
他只知道这世上只有钟煜是不一样的。
沈怀霜回答道:“一定要说的话,那大概在崐仑的时候,或许是第二年,又或许是第三年……”
钟煜眸光不偏不移:“那么早?”
沈怀霜望着钟煜,想了想,又回答道:“虽然那个时候我也确实只把你当学生。但是我知道你是不一样的。”
钟煜抬头,从下往上,望着沈怀霜,一刻也不从沈怀霜面上挪开,他启口,温声道:“从前我说过的,你和我回崐仑以后,我们两个总要试一下的,你没发现自己的想法也好,不喜欢我也好,我总得让你知道我是怎么想的。”
沈怀霜头脑内陷入了空白,所有的声音他都无暇顾及,只听见了那一声两个人总要试一下的。
钟煜又道:“你想的和我想的,真的是一样的。”
沈怀霜原本平静下去的心又开始怦怦跳动起来。
他手里还拿着钟煜下山时给他带的灯笼,灯笼四周绘了四时的花卉,笼骨折成八根,这个灯笼他还没怎么用过,也被保存得很好,蜡烛还崭新如故。
沉默时,钟煜和沈怀霜的手交叠在一起,点燃了那盏灯。
书房四壁上映出了四时的花影,他们站在花影里,影子交叠在一起。
沈怀霜看到钟煜面上流转过暖黄的烛色,温柔的光流淌过青年的鼻梁、眼眸,眼底好像被映亮了,就像琥珀一样。
沈怀霜看了很久,都没发现钟煜牵起他的手。
钟煜握沈怀霜的手,半含半咬地吻了一下:“你开窍真晚。”
钟煜一边咬一边笑,又拍了下沈怀霜臂膀,起身站在他身边,穿过博古架,动手翻了起来:“好想拿这笔旧账和你算起来。”
沈怀霜低头走了两步,脚步也有点浮,他抬起手,看到指节上的齿印,想到钟煜又在叫自己名字,他也望过去道:“我本就算不得是有情根的人,你自己也藏着没说,我怎么发现。这笔糊涂账是算不清了。”
“不管了,反正现在你还是说喜欢我了。”钟煜的声音落在沈怀霜耳边,轻笑声又响起。
沈怀霜回忆了会儿,摸索过指节上的齿痕,忽然抬头:“那照你这么说,我记得我们有天从大赵回来,我从皇城出去之后找了你。那个时候,你好像还说了很多莫名其妙的话,把我衣服也脱了。你还把我压在床上。”
沈怀霜又道:“之前你都是故意的?就仗着我是你先生?你就那么做。”
“我不过就抱了抱你。”钟煜他浑不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竟有几分理直气壮,“而且你也让我压了。”
“我这样也亲过你很多回。”钟煜低头在沈怀霜额头上吻了一下,“你没生气,也没推开,你要说有半点不愿意,我怎么会继续。”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钟煜是这样的人?一身浑骨……
沈怀霜被钟煜又抱在怀里,他没推开,顺手取过博古架上的一张纸。和钟煜在大赵重逢的第两年,他当时没有从西域拿走莲花灯,灯上的纸张依稀被湖水染开,有些字迹模糊了,却依旧能看清笔画。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但为君故,沉吟至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