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火神(2 / 2)

    「这是一辈子的病吗?」亚父着急问。

    「也不尽然,但至少目前的医学水准是不可能提供太大的帮助。」

    「对他未来的生活有什么影响吗?」

    「这倒是没有,就智力测验的结果,他的智力一切正常,甚至还比同年龄的孩子还聪明一点。放心吧!只要好好照顾他,他会是一位国家未来的主人翁。」

    黑米还是不说话,亚父渐渐也不再跟他说话。

    亚文当黑米是家中的摆设,亚晞则当他是家中的宠物,每当心底有什么不高兴,就到亚麻律面前,对他把所有心底噁心的话向亚麻律唸叨。

    「什么烂老师,又不只我一个人作弊,为什么只罚我一个人。」、「为什么班长不喜欢我,为什么他要喜欢那个管家婆,那个管家婆有什么好,又黑又丑的。对!就跟你一样,根本是女的黑米。」、「你会不会说话啊?你该不会是智障吧?」

    儘管黑米不会说话,亚父还是决定要让黑米去上学,他为黑米准备了书包、制服,在一顿晚餐后跟黑米说:「明天开始,你跟亚文和亚晞一起去学校上课。因为你没有读过小学,所以老师们会先给你做个测验,看让你从几年级开始读起。读书以后才能有好工作,养活自己。」

    将近一个月,黑米终于再度开口,回问亚父:「可以买大房子吗?」

    亚父听见黑米说话,蹲下身子抱住他,大喜说:「当然可以。」

    当亚父抱着自己,黑米看见亚文和亚晞鄙视着他,好像他从他们身上抢走了某样贵重的东西。黑米不明白,他自认一无所有。

    隔天一早,黑米要上学的时候,发现制服裤子后面被划破了,但他还是穿在身上,揹起书包跟在亚文和亚晞,一起去学校。

    亚文和亚晞故意走得很快,故意绕路,想甩开黑米,他们觉得跟黑米一起进入学校太丢脸了。

    黑米的脚程很快,长年在户外生活,反倒亚文和亚晞受不了疲劳,放弃甩开黑米的念头。他们想得多了,黑米虽然跟着他们,但始终跟他们保持距离,他也不想被人同那两兄妹归类成一家人。

    黑米上了一节课,逃离了学校,他不想待在学校,也不知道有哪里可以去。他想回货柜屋,但妈妈已经不在那里了。

    他不知道游荡了多久,连书包都不知道在什么时候扔在某个地方。

    天上有好多好多红蜻蜓,黑米以为这是要下雨的意思。但看天色又觉得不太像。他走到常去的后山,地上成群的蜈蚣、蚂蚁和马路在地上爬行,争着要往东边去。这是亚麻律从来没有看过的异相。

    在没有选择的情况下,黑米找到一间城隍庙,躲在神桌下。他想,四周有桌布罩着,至少可以在一个没有蚊子干扰的情况下睡个好觉。

    这个夜里,大地鸣动。

    台湾经歷了两百年来最大的地震,在黑米熟睡的时候把他震醒。

    黑米看见远方的天空全染成一片红色,大地不时晃动,好像整个地面都液化成翻搅的巧克力奶昔。

    他内心呼应着大地的怒吼,一路朝亚父家奔跑。

    那一排透天厝对面的停车场挤满了人,黑米没看到亚父他们,一个人不顾安危,鑽进变形的铁捲门。

    黑米听到有人在哀号,他顺着声音的方向,爬上地板和墙边接缝皆已龟裂的楼梯。

    到了二楼,黑米这才确定声音是从三楼亚文和亚晞的房间传来,屋子又是一阵摇晃,黑米只得伏在地上,用双手和双脚攀爬,才不至于跌倒。

    「呜呜……妹妹,妹妹!」房间半面墙倒塌,压在亚晞的一条腿上,她整个人昏死过去,亚文在旁想拉出妹妹,又怕扯动断腿。

    「你没事吧?」黑米对亚文说。

    亚文没发觉有人进到房间,被黑米吓到,黑米的手摸到地上湿湿的,一闻竟发现是尿液的骚味。

    「你这畜生,快救救我妹妹。」亚文对黑米,像叫牛马那样的大声使唤。

    「你自己为什么不救?」黑米反问,他无视眼前的惨状,彷彿他问的是一个假设性,如同一个女人问一个男人,「要是我和你的母亲同时掉到水里,你会先救哪一个」这般凭空生事的问题。

    「我……」亚文无法回答,他只能看着妹妹,用他抖动不已的身子坐在地上。

    黑米决定暂时不管亚文,他来到对面亚父的房间,亚父躺在床上动也不动,他的头被床头用以招徠好运,重达三十公斤的紫水晶击中头部,脑浆迸裂,在枕头上形成一片散开的豆腐花。

    「我还有事想问你,看来问不了了。」

    黑米看到床头旁边放了一把镰刀,这把镰刀,在三合院也曾看过。亚父曾说,若有歹徒侵入家门,男人要用这把刀保护家人。

    「家人……」黑米拔开刀鞘,双手握着刀柄,对着亚父的尸体,低语:「你不配拥有家人。」

    黑米爬回亚文的房间,亚文看他拿刀,以为是要救自己的妹妹,歇斯底里的边哭边笑说:「干你娘,你刚刚跑哪去……哈哈哈!你这个小畜生,想逃吗?」

    「我是个坚强的孩子,我不会逃。」

    握着刀柄的手,坚决的将黑米的意念传递到刀刃上。闪烁火光的黑暗中,一道银光自亚文头部右耳下缘一路往左耳上缘飞去,他的头被切成两半。

    黑米转身,走向亚晞,他知道如果没有人救眼前这位女孩,她一定会死。黑米加速了这个过程,镰刀由空中往下,画出一道弧线,亚晞的气管至颈后的脊椎,如摩西分开红海,头身相连处喷出鲜血,肺部的空气在切口处发出「嘶斯」声。

    黑米走下一层楼,不见印尼帮佣的踪影。

    亚麻律被扔在床上,无法动弹的植物人,却是亚家在目前唯一的倖存者。

    「我给你两个选择,你自己慢慢死,或是现在就死?」黑米对亚麻律说,亚麻律毫无反应。

    一道六级的猛烈馀震突然衝击,黑米手中的刀脱手。他跪倒在地,看着亚麻律的似睡非睡的侧脸,他知亚麻律与死无异,无须他动手。

    往一楼的楼梯,好似随时都会坍塌,黑米快步爬下楼。

    他闻到厨房传来浓浓的瓦斯味,一摸口袋,过去生火用的火柴一直都没离身,他从地上抓了散落的旧报纸,揉成一团。把点着的纸团,扔向楼梯口与厨房的交界处。

    火焰笼罩整座城市,在多数人面对失去家的痛苦,这是灾难性的一晚。对早已孤身一人的黑米,却是改变人生的昇华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