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兄何故造反? 第415节(1 / 2)

在胡濙看来,太上皇之所以赌气留在宣府,不愿回京,无非就是因为,觉得自己受到了逼迫,被逼着去土木堡祭奠战死官军,觉得天子这是在刻意的羞辱他。

    他的这番话,意思就是,天子完全没有这个意思,祭奠是为了社稷,为了国家,为了安抚黎民百姓。

    您瞧,您在土木堡祭奠的时候,天子也在奉先殿陪祭呢,所以,您就别赌气了。

    果不其然,这番话说完,朱祁镇的脸色更是好看了不少。

    不过,这倒是提醒了他,将目光落在胡濙的身上,朱祁镇的神色又冷了下来,道。

    “说起此事,朕前些日子,刚接到了礼部的仪注,大宗伯主掌礼仪,想必,不会没有看过吧?”

    一时之间,连称呼都从亲近的“胡先生”变成了公事公办的“大宗伯”。

    胡濙当然看过,那仪注的上头,还有他的签押呢。

    面对这位口气不善的质询,胡濙的脸色僵了僵,没想到,还是没糊弄过去,但是,他老人家终归是宦海沉浮多年,侍奉过五代皇帝,什么场面没有见过。

    只是片刻,胡濙便镇定下来,叹了口气,道。

    “陛下,臣看过。”

    这番坦荡的态度,倒叫朱祁镇有些意外。

    不过,也仅是意外而已,迎复仪典这种大事,怎么可能绕的过胡濙这个礼部尚书?

    这本是应有之义,胡濙干脆的认了,倒省了他一番功夫。

    冷笑一声,朱祁镇道。

    “先生还是回去吧,朕之前说了,在宣府等候圣旨,旨意到达之日,朕方起行。”

    面对如此明显的逐客令,胡濙依旧站在原地,没有动弹,也没有说话。

    于是,朱祁镇越发的感到有些生气,觉得胡濙是在仗着资历老,无视他的话。

    越是这个时候,他对于这种事情,就越感到敏感。

    就在朱祁镇觉得自己的忍耐已经到了极限,想要再度出言的时候,却见胡濙默默的跪了下来,道。

    “太上皇,老臣原本,想要等您回了京再说的,但是现在看来,怕是没有机会了。”

    一句话,勾起了朱祁镇的兴趣,让他止住了话头,冷眼看着胡濙苍老的面孔,不知他在耍什么花招。

    胡濙口气顿了顿,然后恭恭敬敬的在地上三叩首,没有刚刚任礼那般干净利落,虎虎生风。

    但是,却透着一股老人迟暮,悲切寂寥的意味。

    直起身子,胡濙再拜,再叩,再拜,再叩……

    固执而认真!

    三拜九叩,乃最正式的礼节!

    他态度恭敬,动作轻缓,一丝不苟,即便是最严苛的礼官,在此时此刻,也挑不出一点点的毛病。

    气氛因胡濙缓慢而坚定的动作,渐渐变得肃穆起来。

    终于,胡濙抬起了头,苍老的脸上,露出追忆的神色,道。

    “陛下,老臣还记得,头一次见到您时,先皇抱着您,坐在龙椅上,他老人家问您,他日为天子,能令天下太平否?您当时器宇轩昂,声音洪亮,答道,能。”

    “先皇再问,有干国之纪者,敢亲总六师,往正其罪乎?答曰,敢!神采英毅,无所疑虑,先皇龙颜大悦,命人取出备用的外袍御服,披在您的身上,将您放在龙椅上,令左右呼为万岁。”

    “老臣至今都记得,先皇当时骄傲的神情……”

    说着说着,胡濙不自觉的笑了起来,就像个孩子一样,道。

    “当时,杨士奇还活着,他就站在旁边,老臣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就赶忙附和先皇,说,书称汤之勇智,武王之聦明,皆本于天生,臣于今信矣!诚圣明宗社灵长之本也!”

    “这个老家伙……”

    胡濙笑的越发开心,仿佛他所描述的场景,就在眼前一般。

    朱祁镇也有些感慨,但也仅仅是有些而已。

    这件事情他的确有印象,但是,一来那个时候他还小,并没有太深的感触,二来,追忆往昔这一招,胡濙刚来就用过了。

    所谓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同一招反复使用,效果理所当然的会变差。

    不过,毕竟这是先皇的事,碍于礼节,朱祁镇也不好打断。

    眼瞧着胡濙的话头终于停了停,朱祁镇淡淡的道。

    “胡尚书,陈年旧事,就不必提了,宣府到京城也不算近,还是早些启程吧。”

    又是一道逐客令。

    胡濙长长的叹了一口气,似乎一瞬间,就苍老了许多,他略显艰难的从地上起身,但是却没有退出去,而是道。

    “太上皇,臣老了……”

    “当初见您时,臣还正当壮年,如今,您风华正茂,英武一如先皇,但臣却已白发苍苍,七十有五,这些年,和臣相熟的那些老家伙,一个个都离开了。”

    “这些日子,臣时常感觉精力不济,原本想着,待您回了京城,操持完了这场迎复大礼,臣就上疏致仕,退出朝堂。”

    ”可如今……”

    胡濙的神色有些感伤,话头停了一停,没有说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