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跳越来越快,唐绵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黎靖炜稍稍退开去,夹烟的左手和右手一块,在她身前把西装袖子打结。
“我听好多人讲过,在香港,不管是追女仔还是拍拖,一定要带她上飞鹅山看一次夜景。”
等打好结,他立起身来,看着面前的女人说道。
认真语气。
风从身后吹来,将唐绵的头发拂得更乱,遮挡了视线。
她看不清眼前的男人。
眼眶也有些红红的。
她本来想放在围栏上的手在空中停留,不知道是该去抓纷飞的发丝,还是擦拭眼泪。
下一刻,她的手腕被捉住,脸颊覆上一股干燥的温暖。
感觉到男人手掌传来的温度,她的羞赧从脸颊蔓延至脖子。
唐绵吸吸鼻子,忍住再哭的情绪。
黎靖炜一手拉着她,一手撑在栏杆上,眺望远处灯火闪亮,他低厚的嗓音像是随风飘来:“我第一次上来的时候也觉得很美,那时候还很小,只是觉得美。”
“后来呢?”
“后来,就是很多年后了。有段时间经常来,都是大半夜,想看看这城市有没有休息的时候。”
“那有吗?”
“从来没有。”
唐绵偏头,视线落在黎靖炜身上,他点了点烟灰,眉眼轮廓在夜色下很是深邃。
“二十多年前,我就住在那儿。”
唐绵顺着男人夹烟的手指望过去。
是九龙。
“我父亲是个赌徒,我母亲是台湾人,嫁到香港来时不知道这些事。我姐和我出生没多久,我父亲在外面惹事就被活活打死,过了好几年警方才在元朗的山上挖到尸体。”
“我母亲独自一人带我和我姐,日子过得很辛苦。她不太会讲广东话,在那个年代很难找到一份工打。我们租我父亲叔叔的房子,价格低些,但随时可能被收回去。”
男人指尖的烟就快要燃尽,他抬起手抽了一口。
“他每个月二十号来收房租,头几天我母亲都睡不着,因为我们拿不出。生存都是问题,更别提上学,所以我姐没怎么读过书,她把机会让给了我。可我也没用功,学校统共没去几天,背过老师瞒着我母亲逃学,白天在中环卖报纸,晚上就到维港卖玫瑰。那时候很多像我这样的小孩子,大家要争要抢,挣不了几个钱。” 他将往事讲得轻描淡写,好像那都不是他的幼年经历,语气也不免显清冷。
“也是在这样一个晚上,我从家里跑出来,旁边大厦底楼有个瘸腿的中年男人开米面铺,每晚九点关门。他记性不太好,老是掉钥匙,所以后来他就藏了把在门口盆栽。我每晚都掐准时间趁黑摸过去,在他关门离开后,偷偷进去拿一点他不会发现的东西。”
黎靖炜注视着远方楼宇,像陷入了缅怀的情绪里:“那晚运气不太好,我揣了一小袋米回家,遇上了拐子佬,他跟了我一段路,趁我走进一个小巷,捂住我的口鼻。”
听闻这些,唐绵不知怎样描述心中的感觉。
或许是黎靖炜这叁个字天然带着卖点,也可能是因为他后来的经历衬得他的童年、少年过于神秘,所以有太多的报刊杂志讲述过这段属于他的时光。
唐绵看过很多,版本各异。
没有一个似这样。
再说,阅读文字和听当事人讲起,完全是两回事。
她记得好多八卦小报写得有鼻子有眼,印象最深的是关于他为何被李家收养。
李家那几年在生意场上频频碰壁,收养这对龙凤胎是李洲行的大哥找风水大师算过的,说他们姐弟二人的到来会为扭转李家彼时的颓势。
具体是哪一年不得而知,但是黎靖炜十叁四岁跟着李家出席社交场合的照片,有杂志刊登过。
回忆起这些,她本来想讲的话却不知如何开口。
自己的手还被他握在手心,她的手背能感受到男人手指的茧。
唐绵轻轻地摸了摸他的虎口,软软的。
她的心,酸酸的。
很不是滋味。
“吓到了?”黎靖炜将烟捻灭,语气不似刚才。
唐绵摇了摇头:“你不是说过我胆子很大吗?”
男人笑了笑,想起自己在蓉城对她说的话。
唐绵也笑了,气氛缓和不少。
他拿出烟盒,又抽出一支。
风有些大,打火机响了好几次,都没看见那抹猩红色。
唐绵走上前一步,伸手替他护住火苗。
两人的手指交迭,像是围成一个港湾。
“之前看过很多我的报道?”黎靖炜吸了口烟,替她拨了拨被风吹得有些乱的头发。
唐绵有些尴尬,像是小女孩的心思被拆穿。
她憋红了脸,低头不开腔。
男人收回视线,他眯起眼望向远处画面中的海港:“看了那么多,就没什么想问我的?”
其实当黎靖炜刚开始说“追女生、谈恋爱要上飞鹅山”时,唐绵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他现在再加上这句,她的心,仿佛被填满。 对于过去那些人、那些事,说不好奇,肯定是假的。
况且,中间还横着一位未婚妻racy。
这些都是问题。
她内心有很多疑惑,和很多不安全感。
可是,他现在开诚布公真的让她问,她却不知道从哪里开口。
再说,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她心中不晓得已经做过多少次斗争了。
既然现在已经做出选择,她就不会再去在意那些真真假假。
唐绵的眼睫动了动,片刻安静,说了句:“没有”。
话刚落,从维港那边传来一声轰天巨响。
璀璨烟火接连升天,在夜空中绚烂绽放。
火光映衬下,观景台这一片被瞬间照亮。
二人同时望向此起彼落的烟火。
唐绵看了看时间,十二点二十五分了。
刚开始,她以为只是常规的圣诞烟花表演。
她没有在这个角度看过,除了觉得烟花更像是融入了天幕,更为壮观外,与往年没有分别。
可渐渐地,倒能看出一二来。
很特别。
很不一样。
唐绵双手交迭捂住嘴巴,一直摇着头,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切。
她有些站不稳,扭头看黎靖炜。
男人幽深的视线也盯着她。
他扶住唐绵的肩膀,让她不会瘫软在地。
她紧贴脸颊的左手已经僵硬得动弹不了,只得伸出右手指向维港方向,可指尖在空中舞了好几下,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泪水夺眶而出,顺着手掌,不知流向哪里。
忽明忽暗的光影映着他的脸部轮廓,可唐绵已经看不清他五官上的表情。
她的手被拉开,随即,她感到有吻落了下来。
不知道是因为他之前喝了酒,还是由于自己现在在哭,男人薄唇上的温度比她的高,像是要把她灼伤。
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亲吻,唐绵的背脊不轻不重地贴上围栏。
他的吻来得很强势。
但也很温柔。 唇齿间的烟味浓烈,仿佛要通过唾沫融入她的血液和骨髓之中。
良久,男人微粗的气息喷在她脸上,低靡克制的声音伴着烟花的“砰砰”声在她耳畔响起。
“你眼睛一亮,我就受不了,ecilia。”
男人的嗓音成熟,在荷尔蒙的刺激下,显得越发的深厚有磁性。
唐绵听着他的靡靡之音,腿软得不得了。
她浑身的力气都在流失,口腔里好像都是他留下的味道。
她的大脑出现短暂空白。
她不敢看男人的眼睛,眼睫毛像是蝴蝶的翅膀,带着她飞蛾扑火。
她松开原本攥着男人肩头衬衫的双手,替他将褶皱抚平。
当她闭上眼睛主动亲上黎靖炜唇角的时候,滚烫的泪珠落在两人脸颊。
风吹过来,唐绵觉得自己处于冰火之间。
她拉住男人的衣袖,还摸到了他的袖扣,不似以往那般冰冰凉凉。
她找不到缓解的地方,整个人在止不住地颤抖。
她碰上不过两秒,黎靖炜伸手扣住她的后颈,俯身而下,将女人压在栏杆和自己之间。
唐绵的上半身都悬在外面,支撑点只有男人有力的手臂。
发丝随风飞舞,她没有觉得害怕。
黎靖炜重新亲吻她的嘴角、下颌、脖颈,还有锁骨。
一点点,一点点,灼烧了她白皙的肌肤。
两具身体紧贴,男人夹着烟的大手按着她的腰压向自己。
“感受到了吗?”
他的声音让她颤栗。
察觉到他身体的变化,唐绵的脸烫到能冒气。
见她只是红着脸不说话,那人像是真的非要一个答案,猛浪地抓着她的手往下探。
刚一接触,一朵朵烟花在夜空绽放,像极了她的心跳。
她的指尖像摸着一团火。
唐绵想退,却无路可退。
黎靖炜那双深眸,望向她动情模样流露出的羞涩眉眼:“跟我回家?”
是喃喃低语。
此时烟花停了,四周瞬间安静下来,连呼吸声都被放大。
男人的声音像是伴随着山谷里的风传到唐绵的心尖。 风轻轻地吹。
一层,一层。
一圈,一圈。
将她环绕,将她包围。
夜,也在沉沉地醉。
她转头看了眼这座城市。
一片烟雾缭绕中,是灯火通明的千家万户。
她的手掌隔着衣料能感受到男人有些快的心跳。
她望向他,东方之珠,整夜未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