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夜

程應曦這幾天都泡在圖書館裏為了論文的資料翻得昏天黑地，幾乎每晚都沒有回家，程應暘這幾天似乎也很忙，連個過問她的電話也沒有，仿佛失蹤了一樣，程應曦有些微微生氣，越發泡在圖書館裏不出來。

今天陰雨綿綿，她在兩列高高對立的書架中感到很大的壓迫感，她對陰暗有天生的抵觸，便抄起一本書走到窗臺邊上，斜靠著看起來，微雨中漏下來的光絮絮打在她臉上，溫婉流轉，黑色的過膝百褶裙和紮在腰間的綢帶越發顯出苗條來，立領花邊襯衫又打了領結，清爽而有學院氣息，尹澈看到她的時候，她正看的出神，勾起嘴角淺淺的笑，他緩步走到她身邊，壓低聲音叫她：quot;程應曦。quot;

程應曦一愣，抬起頭來細細辨認了一下，眼彎如新月：quot;你是尹澈quot;

quot;對，又是我。quot;他風度翩翩的一點頭，為她能認出自己來感到淺淺的喜悅，她合上書放在窗臺上，細看他儘管十分高大，卻有些蒼白，給人纖細純淨之感，剔透的像個娃娃，給她很大的好感。

quot;最近挺辛苦的吧，天天都看到你在圖書館。quot;他輕聲問。

quot;還不是為了論文，都快要悶在這裏發黴了。quot;她望望窗外的雨，輕輕歎一口氣。

尹澈將一直背在後面的手拿到前面，把二三本書遞給她，溫柔的笑顏綻開在純淨的臉上，quot;這才是我幫你找的資料，你先看的那些年代有些遠了，這才是最新的研究成果。quot;

程應曦吃驚了接過來，粗粗翻了一下，正好是自己的研究課題的內容，全而且新，心下很是感動，疑惑便脫口而出，quot;你怎麼知道我在弄這個？quot;

quot;這個是你們全系作業，我稍微打聽了一下。quot;他這樣用心，她更加感動了。

quot;哦……quot;程應曦得知他一直悄悄留意她，還是有些驚喜，quot;還有我一直就想問，你怎麼知道我的名字？quot;

quot;英文系系花程應曦，誰不知道。quot;他答得自然明朗。不知為什麼同樣的恭維從他嘴裏說出來就不會讓她厭煩，反而微微臉紅，quot;謝謝你幫我找資料。quot;她真誠的致以謝意。

quot;還有，quot;他揚起兩張紙片笑著說，quot;你也該休息一下，我這有兩張今天的電影票，找個人一起去看吧，放鬆一下。quot;說著就把電影票塞進她手裏，不等她拒絕甚至還沒來得及說謝謝，他也不繼續膩在她身邊，瀟灑的轉個身走了。

程應曦回到宿舍，拿著電影票攥在手裏思來想去，發現已經一個多星期沒有見程應暘，有些擔心他，又不好打電話給她，一直以來繃著故有的驕傲矜持即使在他面前也不放鬆，看窗外的雨，潑灑了過往的回憶，她躊躇良久，還是撥通了電話，響了好久，一直沒有人接，她幾乎要放棄了，將要掛時忽然聽見他低沉的一聲quot;喂，姐。quot;她驚慌失措，剛才準備的一套說辭全亂了，結結巴巴的說，quot;我……我有……今晚的兩張電影票……七點的……你到我們學校的電影院來吧……quot; 程應曦慌亂的說完，疑惑自己到底有沒有說清楚，正要重複一遍，那邊卻響起一聲quot;好。quot;然後就哢嚓掛斷了。

程應暘掛斷電話，靜靜等坤哥出來。暗暗攥緊拳頭，今天一定要拿坤哥手下的東區十九條街，不然子公司沒法開在這裏。其他地區早已臣服，只有這裏口氣特別硬，需要他親自來一趟。

quot;怎麼了？聽說程少來了quot;一個黑髮微禿身材高大的男人從裏面的房間走出來。

quot;坤哥quot;quot;坤哥……quot;眾人恭敬的叫著坤哥往兩旁退去，程應暘也微微欠身點了點頭。

坤哥叼起一顆煙，旁邊的小弟上來點上。俗氣的老大，程應暘心裏輕笑。不知道是不是眼角流露出了想笑的心思，那坤哥忽然走上前居高臨下的凝視著程應暘，緩緩的吐了一口煙在他臉上，半笑不笑的道：quot;程少今兒是來收我這場子的？quot;

程應暘被煙熏到了，睫毛顫動了一下。身後兩個高大的手下同時動了一下

quot;坤哥嚴重了。quot; 程應暘忽然抬起頭謙和的微笑，quot;我們只是來跟坤哥談談合作的事。quot;身後正欲大打出手的兩個人被他犀利的目光逼停住。

坤哥不動聲色的保持著居高臨下的姿勢，愈發湊近道：quot;不愧是程楓的兒子，做事挺像你老子的，長得也像，可惜啊，你老子死的早啊……不過你這小子最近幹得不錯啊quot;提起他父親，程應暘一陣心酸，還是穩住情緒，鎮定的一笑，quot;哪里，坤哥歲就出來闖，歲就拿下東區十九條街，五年內當上東區老大，才三年，已經控制了大半個東城，若論幹得好，誰比得上坤哥？quot; 程應暘溫和的說，聽起來竟極為真誠。

坤哥聽他這麼說，眯起眼睛邪邪的笑起來，quot;好小子，坐下咱們慢慢聊。quot;他身後的眾人似乎都沒料到老大會鬆口，頓時亂糟糟的驚呼起來

quot;老大不能把東區十九跳街讓給他quot;quot;他們說拿就拿我們面子往哪兒擱？quot;quot;坤哥他們就三個人我們還怕他們不成？quot;quot;坤哥quot;quot;坤哥……quot;

坤哥把煙往地上一摜低吼：quot;都他媽給我閉嘴程少的面子我能不給quot;房間裏漸漸安靜下來。如果單看他的外貌，坤哥只是個普通的中年人，眼角和嘴角都帶著略顯蒼老的皺紋……唯獨有一雙眼睛，那是沒有經歷過生與死的大場面；沒有在邊緣上游走過；沒有嘗過權力紛爭的人不會擁有的眼睛程應暘卻迎上了這雙眼睛，淺淺一笑，quot;既然坤哥這樣爽快，我也就不拐彎抹角了，那十九條街，只要坤哥讓我們的店開進去，就什麼都不用管，只等著分紅好了，所有的利潤四六開，當然是坤哥六了，如果坤哥答應，這點心意就當是給坤哥的見面禮。quot;說著打開帶來的箱子，他身後的人又是一陣驚呼。

quot;如果我拒絕呢？quot;坤哥叼著煙，斜著眼睛瞥了他一眼。隨著他這一句話落下，他身後的手下刷刷的掏出了槍，全都指向程應暘剛才進來時，自己帶來的兩個人就已經繳了槍，現在他沒有絲毫反抗的餘地。

程應暘深沉的眼睛不見一絲波瀾，依舊帶著笑看著坤哥，長時間的審視，長時間的對峙……長時間保持端槍的姿勢是非常耗體力的，一屋子人已經有幾個沒開始手抖，果然一幫烏合之眾程應暘接著掏出一個檔夾，遞給坤哥，不急不緩的說：quot;我替坤哥查了一下近期的帳，坤哥的狀況似乎沒有以前好，聽說手下幾個小弟也不安分，累得坤哥要想辦法好好管教才行，我沒有別的意思，只要坤哥與我合作，資金上的事坤哥就沒有後顧之憂了。quot;

坤哥把箱子拉到他一邊，笑道，quot;這見面禮我收下了，不過你說的合作，我還得考慮考慮。quot;

quot;不好意思坤哥，我要不是真的有些急，也不會麻煩坤哥親自出來跟我談，今天我就要回話。quot; 程應暘揚起臉，咄咄逼人的不容置疑。

quot;你憑什麼quot;坤哥有些氣，乳臭未乾的小子敢這樣跟他說話，於是皺起眉頭嘲笑他。

程應暘依舊面無表情，quot;因為……quot;隨著這句話，一支黑洞洞的槍口指向了坤哥，周圍的人都驚得摒住呼吸，甚至有人的槍已經放了下來，終於有人忍不住叫出來：quot;誠哥……quot; 原來是坤哥多年的心腹阿誠臨陣背叛了他，沒有人比坤哥自己的臉色還難看，quot;阿誠……為什麼？quot;坤哥氣得眼珠子都突出來，萬萬沒有想到被最信任的人背叛，quot;這小子給了你什麼好處你竟然……quot;

quot;坤哥，看在多年兄弟的份上，我勸你還是答應程少吧，他給你的條件已經夠好了。quot;他輕鬆的說著，槍卻穩穩指著坤哥，程應暘帶來的兩個人已經趁亂奪過了槍，還有些可能是誠哥的心腹，身後的人立刻分成兩派僵持著，坤哥看到大勢已去，歎道：quot;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早就不肯在我之下了，我說那幫造反的小兔崽子怎麼這麼厲害，原來是你給他們支招啊……quot;多年的信賴崩潰，他絕望的看著程應暘：quot;臭小子，你很不錯，我答應了，我很欣賞你……quot;

程應暘謙恭的朝坤哥略彎了彎腰：quot;多謝坤哥賞臉。quot;然後退出屋去，留下他們自己一幫人火拼。

quot;程少，現在阿誠在外面埋伏的人沖了進去，他們私鬥起來，坤哥那邊還有些零星抵抗。quot;出了門外面盯場子的人便來稟報。

quot;我們先穩住不動，等他們鬥的差不多了，再叫我們的人來收拾一下，今晚就接管這裏，原先的那些都換調。quot;他清晰冷靜的下著命令。

quot;阿誠怎麼辦？quot;

quot;按老方法處理，他既然會背叛坤哥，也就會背叛我，況且他今天磨磨蹭蹭的浪費我半天時間，害得我遲到了。quot;他看了一下表，淡淡的說。

quot;遲到？quot;手下的人摸不著頭腦疑惑的問，程應暘關上車門也不解釋，飛馳而去。

程應曦把決定告訴寢室的那幾個人的時候，又是一陣驚呼慘叫。

quot;小曦，你這個沒良心的，喪盡天良啊quot;，

quot;尹大帥哥，我真是替你不值啊，居然碰上這樣的女人quot;

quot;怎麼了，你們都認識他嗎？quot; 程應曦驚訝於她們都知道他的名字。

quot;我的天啊，化學系系草尹澈，成績又好，長得又帥，聽說家境也不錯，待人又溫柔，誰不知道啊？quot;

quot;我不知道。quot;程應曦苦笑，她連自己什麼時候成了系花都不知道，那管的了外系的事，只是他明明是學理科的，卻對自己專業的問題把握的那樣好，想起早上他幫忙挑的書，心下暗暗佩服。

quot;人家尹大帥哥擺明是請你去看電影，你不至於這麼遲鈍吧？quot;

quot;他只是說叫我找一個人看而已，又沒說是他。quot; 程應曦還是不甘心的辯解，

quot;蒼天啊quot;一個人慘叫著奪過她的電影票，quot;你看你看，這明擺的嘛，這裏還留著他的電話號碼呢quot; 程應曦這才看到電影票上一行數字，明白過來，心裏有些歉意，但想到自己已經約了應暘，便不再與她們廢話，自己走到了電影院。

可是從開場前十分鐘開始等起，已經七點半了，他還是沒有出現，程應曦失望極了，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沒說清楚，是不是他的那個quot;好quot;字不是代表答應了，越想越亂。晚上雨停了，風卻很涼，她環抱著雙臂在夜闌中瑟瑟發抖，左顧右盼，幾次想回去，卻又不甘心，黯然垂下頭來幽幽歎氣。遠遠一個人影跑過來，她心下驚喜，熟悉的呼喚破口而出：quot;應暘quot;，待那人走近，卻道不是，quot;尹澈，不好意思，我以為是我弟弟。quot;她看見他依舊謙恭有禮，笑容一絲不亂，越發不好意思，用手攏了攏頭髮。quot;你找你弟弟一起來看是嗎？quot;

quot;對，謝謝你的電影票quot;quot;哦，沒事，一點小事。你一直在這等，他還沒來是嗎？quot;她訕笑的點點頭，兩人俱是沉默。

quot;那我陪你進去看吧。quot;他終於柔聲開口，驚碎一地月光，

程應暘把車停在影院旁邊，幾乎一路飆車過來，還是遲到了半小時。他搖下窗戶找熟悉的倩影，終於看到那人默立於燈火闌珊處翹首以待，心裏五味雜陳。對著鏡子仔細檢查有沒有留下血跡，身上有沒有槍火味，準備下車時卻看到她身邊多出一個人，雖然他們中間橫著客氣的距離，他依舊眯著眼睛，皺了皺眉，馬上跳下車，幾乎幾步沖到她身邊。程應曦看到他，驚喜的呼喚：quot;應暘quot;尹澈覺得那笑容絢爛無匹，幾乎灼傷了他的眼睛。

quot;姐，對不起我遲到了，我們進去吧。quot; 程應暘難得客氣得沖尹澈點點頭，quot;你好。quot;

quot;這是我同學，電影票就是他給的。quot; 程應曦笑著介紹到。

quot;哦，謝謝你。quot; 程應暘說著掏出一張錢遞給他，在他來不及推辭甚至她來不及說再見的時候，就攬著她的腰轉身走了。

quot;哼……quot;尹澈冷冷的抽動嘴角，將錢攥緊，眼裏聚起深深的寒意。

程應暘和程應曦摸黑走到座位上落座，四周安靜而黑暗，銀屏的光掃在她的臉上，映出完美柔和的輪廓，程應暘便側過臉一直看，quot;不問我為什麼遲到？quot;

quot;你自然有你的理由，你想告訴我你自然會說的，你不想告訴我，我問也沒用。quot;她側過臉回答他，輕巧的一揚頭。

quot;可我要問，為什麼找我來看電影，你找不到別人了？你男朋友呢？quot;

程應曦狠狠瞪他：quot;我沒有男朋友，我就是找不到人，就是淪落到要來找你的地步quot;她有些慍怒，撅起嘴來一點不饒的回擊。

quot;哼，就知道你嫁不出去。quot; 程應暘淺淺一笑，放鬆而舒展。 quot;我就嫁不出去，要你管quot; 程應曦氣得狠狠踩他一腳，別過臉去盯著銀屏不理他，程應暘也不惱，在黑暗中摸索到她的手，牽起來，十指相扣的緊緊握著，再不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