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夜

第二天早上醒來時，程應曦頭疼欲裂，整個人昏昏沉沉的，盯著來源詭異的蓋在身上的毛毯，獨自回味了昨晚悠長的夢境，記憶卻還是一團糟。起來的時候程應暘還在睡著，她輕輕走過去幫他捏好被子，然後洗漱好出門買早點。

回來時病房裏竟然有些喧嘩，程應曦聽見一個有些熟悉的女聲，於是在門口站定側耳去聽。

quot;程應暘……喂……你聽到我的話沒有，頭轉過來啊本小姐親自給你削蘋果誒……你竟然敢不吃，多少人能有這個榮幸啊……喂……叫你呢……你聽到沒有一大早就給我擺一張死人臉quot;

quot;林欣嫻，你鬧夠了沒有，我好好在這養病你都不放過我，一大早跑來吵得要死，你到底想怎麼樣quot; 程應曦聽到程應暘憤怒的聲音，沖著那天她見過的女孩吼。

quot;小暘，那不是人家擔心你嗎，你這麼多天都不聯絡我，我費了多大力氣才打聽到你在這兒，一大早就跑來看你，還給你小蘋果，你不領情就算了，還這樣凶……quot;女孩的聲音明顯軟了下來，帶著些許嬌嗔的意味，男孩沒了聲音。

quot;喂，把蘋果吃了quot; 程應曦透過門縫看去，一雙修長的玉手正把這一個蘋果塞到程應暘嘴邊，她的心裏微微泛酸，更加不知道自己該往哪里擺。只是在門口躊躇，看著早餐都涼了。

quot;你削的那是什麼皮，肉全都被你削掉了，現在叫我吃蘋果核啊？quot; 是程應暘有些無可奈何的聲音。

林欣嫻再也忍不住，一口氣噴笑出來，quot;原來是這樣……早說嘛……老夫老妻還不好意思……你知道我做些事不在行，就將就一下吧……啊……quot;

quot;誰跟你老夫老妻quot; 程應暘越發氣極，怒道。

quot;呦，這才幾天沒管教你，你又看上哪家的姑娘啊，連我都不認了，真是沒天理了，當初是誰被打的鼻青臉腫的求我收留，當初是誰求我去跟我爸說給你留片地方，當初我是為了誰親自到東區去見坤哥啊，又是為了誰把許家的情報偷出來，你都忘了嗎，你都忘了嗎你要不是我男朋友，我爸肯幫忙嗎？那天要不是我家裏的那幫人在旁邊看著，你肯那麼熱情吻我嗎，你只怕看都不願意看我，我都這樣倒貼了，你還要我怎樣啊，我好歹也是一女的啊……quot;林欣嫻開始羅囉嗦嗦沒完，但最後帶著些許哽咽。

quot;現在知道自己是個女的啦……quot;程應暘的語氣明顯緩和下來，完全沒有責備，只有歎息，房間內久久沒有聲音，程應曦隱約看到兩個人都垂著頭，程應暘忽然開口，蘊著不可捉摸的感情，quot;欣嫻，我真的很謝謝你，沒有你，我不可能有今天，你是真心幫我，我知道，我們以前不是合作的很好嗎，以後也一樣，我不會忘記你的。quot; 林欣嫻明白這是他最大限度的溫柔了，開心一笑，旋即擦幹眼淚。

門外的程應曦呆住了，原來不是她想的那樣，她不是弟弟的女朋友，初始知道真相的淡淡喜悅消失無蹤，現在聽了這番對話，她只為他擔心，想起他初時的艱難，奮鬥的艱辛，要他這樣倔強的人卑躬屈膝，卻不得不去求人的難過，她的手指微微發顫。

quot;程小姐，你怎麼不進去呢？quot;早上查房的護士看到她站在門外，隨口那麼一問，然後推門進去，她無處可避，有點尷尬的跟著走進去，然後便聽到林欣嫻爽朗的打招呼的聲音，她今天謝了濃妝，看起來很清爽，quot;哎呀，姐姐好還記得我嗎，我是小暘的女朋友，我們在酒吧見過的……啊……姐姐買了好多好吃的……我要這個quot;說著毫不客氣的拿起一個麵包啃起來，程應暘拿她毫無辦法，只得黑著臉拿眼睛狠狠瞪她，林欣嫻別過臉不去理睬，只是不停的跟程應曦說話，無非說一些，quot;天氣不錯……姐姐還是這麼漂亮……程應暘他不聽話……盡氣我……姐姐可要好好管教他……quot;程應曦望著她微笑，現在真是一點也不討厭這個女孩了，反而覺得她率真可愛，程應暘在旁邊看著有些乾著急插不上話，只得睃著眼睛看程應曦，千回百轉複雜懇切，她回望他，是一脈盈盈的釋然與溫暖，萬語千言盡在這一回眸，程應暘忽然胸中一蕩，高興的去啃那蘋果核。

護士測完體溫，換了點滴，笑著說，quot;恢復的不錯，應該馬上能出院了。quot;說的三個人都是喜氣洋洋，林欣嫻又開始拉著程應曦不停的聒噪，quot;聽見沒有，quot;她臉轉向程應暘quot;這都是我的功勞，不是我你能好這麼快麼，真是的……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事情，開車真麼不小心……要是撞得缺胳膊斷腿我可不要你……quot;

程應暘實在忍不住了，喊道：quot;林欣嫻，你不說話，沒人把你當啞巴quot; 林欣嫻一擰秀眉，手握成一個拳頭，做出要打的樣子，卻一直不落下來。程應曦心中只是一片釋然清朗，覺得現在熱鬧而幸福，能永遠這樣，該有多好。

quot;吃完了，你還不走quot; 程應暘終於忍無可忍，揚起蘋果核給林欣嫻看，quot;我吃完了。quot;林欣嫻哼了一聲，狠狠瞪了他一眼，然後笑著跟程應曦打招呼告別，氣呼呼的走了。

她一走，病房裏頓時寂靜下來。只聽見沉默的兩人交織的呼吸聲。

程應曦坐下來，內心翻湧著無數的潛流，反而不知道從何說起，只是望著她的背影輕輕問quot;她……quot;

quot;姐，你別在意，她就是那麼個人，平時咋咋呼呼的。不過當初我是靠她才能起步，她是林家的人，所以開始時他們才沒能碾死我，我靠著林家的庇佑這才把生意做到爸爸生前的樣子，這丫頭雖然嘴巴討厭，愛自作多情，不過人……quot;程應暘平緩的敍述，仿佛與己無關的故事，只有程應曦知道其中有多少欲說還羞的辛酸。

quot;不過人真的很好……quot;程應曦接過他的話，quot;你這是在跟我解釋嗎？quot;她終於展顏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齒。

quot;你剛才不是終於肯問了嗎？quot; 程應暘挑眉輕笑。

他們互相深深對視，只要把對面的身影看到心裏去，忽然同時笑出來，quot;你是在等我解釋……我是在等你問啊……不然幹嘛說這個……quot;程應暘有些懊悔，他早該想到不喜歡開口，更喜歡將事情擺在心裏想的習慣，他們姐弟有多麼像。

quot;我一直在等你解釋啊，隨便什麼，只要你說我就相信你。quot; 程應曦笑容收住，輕輕握住他的手，從袋子裏摸出一個蘋果，平在手心裏，眼裏閃動著有些得以有些驕傲的光芒：quot;你喜歡帶點酸味的脆蘋果，所以還是我買的這種比較好quot;

病房外，林欣嫻一直悄然立於門側，直到他們再沒有聲音，她輕輕歎了一口氣，斂住落寞的表情，大步流星的離開，再不回顧。

過了幾天，程應暘的傷已經完全好了，程應曦收拾東西準備回家，程應暘換下病服，居然一身筆挺的西裝，玉樹臨風的往她面前一站，遮蔽了大半的陽光，程應曦抬起頭看他，手上沒有停，細細觀察他臉上的傷，幸好沒有留下什麼疤痕，於是展顏一笑，調侃的說，quot;嗯，原來穿上西裝還人模狗樣的嘛，鼻子是鼻子，眼睛是眼睛的quot;

程應暘眉頭詭異的扭著，嘴角卻掩不住上揚，quot;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那是怪物quot;說著一把搶過她手裏的包，拉著她的手就出了門，程應曦一把甩開他的手，他也不惱，壓著自己的步子讓她不至於往前趕，上了車，程應曦擔心的看看他，他看出來什麼似的，輕輕說，quot;你別擔心，我會小心開車的，血的教訓啊。quot;然後拉出安全帶幫程應曦戴上，然後自己也綁上。

quot;你為什麼穿西裝，你不是最討厭被綁著的感覺了嗎？quot; 程應曦覺得他今天有些奇怪，問道。

quot;對，我是很討厭，可是今天特殊。quot; 程應暘有些神秘的笑，然後側過頭去專心開車。

程應曦想繼續問下去，卻怕分他的心，於是一直沉默。一路沿著熟悉的道路前進，她只是靜靜坐著，程應暘猶豫良久終於小心開口問道，quot;姐，那天晚上的事你還記得嗎？quot; quot;哪天晚上？quot;她不解的問。

quot;就是欣嫻來的前一天晚上。quot;他忐忑的提醒她。

quot;什麼……有什麼特別的嗎……那天啊……quot;她睫毛微微顫動的沉思，疑惑的開口，quot;我好像做了個噩夢……然後就沒什麼特殊的了……怎麼了？quot;

quot;沒事，隨便問的……quot;他的心驟然往下沉，握緊了方向盤，果然，她已經不記得了。

quot;誒……你好像走錯了……quot; 程應曦驚訝于與平時不同的路線，擔心他剛出院開車還有點問題，趕忙給他指出。

程應暘稍稍一舒眉，quot;我們今天到西餐廳去吃飯。quot;

quot;為什麼？quot;程應曦不解他葫蘆裏賣的什麼藥，很想打破沙鍋問到底。

quot;慶祝我出院啊。quot; 程應暘把車停穩，一面回答一面在她的額頭上敲了一下。

程應曦有些生氣，捂著額頭嘟囔道：quot;還是弟弟呢，沒大沒小的quot;卻還是跟著他進了一家窗明几淨環境幽雅的西餐廳，在靠窗的座位坐下，餐廳裏有優美的鋼琴的旋律，侍者舉止優雅彬彬有理，四周的人也都著裝正式甚至華麗，她瞧著自己一身便服，很是扎眼，有些不悅的說，quot;你都不告訴我要來這裏，自己穿西裝，我都來不及換衣服quot;

quot;難道你有晚禮服可以換嗎？quot; 程應暘挑起眉毛問。

quot;沒有……quot;她訕訕低下頭，quot;我要那種東西幹嘛，又不需要出席什麼正式場合quot;

quot;我們明天就去買，程家的人怎麼可以連件像樣的衣服都沒有，誰說你不用出席正式場合，以後我會給他們介紹姐姐的。quot; 程應暘語氣霸道的不容置疑。程應曦不甘心的撇撇嘴，卻也不反對。

很快菜就上來了，這似乎是一家很正式的西餐廳，光餐具就銀光閃閃的擺了一桌，程應暘應酬過很多次，對於擺弄刀叉很在行，不一會兒已經切好一塊牛排放進嘴裏了，程應曦沒見過這麼大的架勢，還在努力回想到底是左手拿刀，右手拿叉還是左手拿叉，右手拿刀，望著一堆餐具和精緻的像藝術品的食物手足無措，又不敢不按禮儀隨便亂動，只好僵在那裏，看看這個，擺擺那個，侍者從身邊走過時對她微微一笑，她都不敢抬頭看一下，臉已經紅到耳根了，可是程應暘像什麼都沒有看到，只顧自己嫺熟的吃著，還故意露出一副滿足的樣子，程應曦沒辦法，只好在長長桌布的遮掩下用腳狠狠踢他的腿，然後壓低聲音憤憤不平的說，quot;喂，你是故意的吧，快教我這些要怎麼弄才好quot;

程應暘縮回腿，不覺得有多疼，知道她捨不得下重手，有些得意的說，quot;你現在只有兩種選擇，一，我喂你，二，偷看旁邊的人是怎麼做的，然後模仿。quot;

quot;果然是故意的quot; 程應曦心裏恨恨的想，用想像把對面的臭小子揍了無數次，臉更紅了，繼續低聲威脅道：quot;你信不信我把刀叉往你臉上仍quot;

quot;我信啊quot; 程應暘瞪大眼睛做出無辜的表情，氣得程應曦咬牙切齒，卻也不敢真的做些什麼。矜持使她迅速否定掉第一個選擇，目光環顧四周，尋找合適的學習物件，不一會兒，右前方一張桌子上一個紅裙圍地髮髻高聳，豔光四射舉止優雅的女郎引起了她的注意，程應曦望向她，青蔥一樣的修長手指優雅的拿著刀叉細細割著桌上那塊的牛排，一面與對面的男士談笑風生，程應曦心裏很是羡慕，細細盯著她看，暗暗記住她的動作，卻注意到她手上的力氣在加大，程應暘也順著她的目光看過去，注意落到女郎身上，忽然女郎手下的牛排經不住擠壓，順著桌邊就飛了出去，quot;啪quot;的一聲掉在幾米遠的地上，在安靜的西餐廳內，這聲音足夠大了，引得所有顧客都看向這邊，那女郎已經完全傻了，呆呆愣在那裏，嘴唇顫抖著，有風度的顧客嘴角已經咧開，實在忍不住的已經笑出聲，那女郎本來嫣紅的臉頰已經又羞又急的發紫，程應曦捂住嘴不讓自己笑出聲，卻憋得眼淚都出來了，再看對面的程應暘，把臉沉在陰影裏，笑容卻恣意開來。

quot;幸好你沒有學她，不然我再也不敢來這了quot; 程應暘斂住笑容諷刺她。程應曦平靜下來，瞪了他一眼，quot;都是你誤導我，我幹嘛要去看她，模仿你不就好了嗎quot; 程應暘不在捉弄她，故意把動作放的很慢，她學的也快，很順利就用的熟練了，終於完成了晚餐。

飯後，程應曦正慢慢吃沙拉，卻注意到他把手機放在餐桌上，不時去看，她有些失望，還是溫柔的說，quot;應暘，你有事嗎，有什麼事就去忙吧，我沒關係的。quot; 程應暘看著她吃，搖搖頭說沒事。可是手機一開始震動，他馬上帶著期待抄起手機。

quot;喂……程少……成了……成了quot;電話裏的聲音帶著不可抑制的激動，quot;姓許的今天下午收盤的時候被我們殺得片甲不留，馬上就去跳了樓，現在他已經死在醫院裏了。quot; 程應暘說聲知道了，蓋上電話，笑容越發肆無忌憚。

quot;怎麼了，這麼開心？quot; 程應曦疑惑的問道。

quot;沒什麼，又多了一件值得慶祝的事，姐，你以後不用擔心了，沒有人會傷害你了。quot;他把目光投向窗外，萬家燈火閃耀於目中，他兩隻手摞在一起，手指輕輕動著。

quot;什麼？quot;她不知所云，他卻秘而不宣，似乎不願再解釋，只是又點了一瓶紅酒要求帶走。程應曦看他心情非常好的樣子，難得一掃平時的陰霾，露出明朗的笑容，也就不再多問，出了西餐廳跟著上了車準備回家，停車場上有小販在兜售報紙，quot;剛出爐的熱騰騰的晚報嘍許氏集團總裁跳樓身亡，快來看嘍……許氏集團全面崩盤……總裁跳樓身亡……quot;

許氏？程應曦一聽覺得耳熟，隨手買了一份報紙，打開來看，觸目驚心的頭條，她細看抓人標題下面的文字，所有的記憶浮現上來，心裏一種不詳的預感揮之不去，quot;今日下午，許氏集團股票狂跌……面臨不明大莊家收購……許氏集團總裁無力回天，面對破產，絕望至極……從二十層高樓跳下……不治身亡……有關人氏猜測是其勁敵早有預謀的陷阱……quot;

程應曦覺得一塊巨石壓在心頭，讓她喘不過氣，她又把其中的細節來回看了兩邊，再度確定了，顫顫的開口問程應暘，quot;這就是你說的那個什麼許家的人吧……這些是你做的吧？qu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