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春日宴,即春季的山珍野食做成,一道道装点得清新可人,品在嘴里都是清香一片,又兼那女主绿衣盈盈,甚是赏心悦目。
那刚考中了秀才身着青衣的李盛也在座,一双眼睛却只在席面上搜寻冯瑜。然而冯瑜近来整日苦读,并没有随冯府尊一起来。李盛本想拿诗文打个擂台,见对头不在,只能怏怏吃菜。
正用竹筷拣起一玉兰片,却听府尊那桌讲起了宦途八卦。李盛靠得近,隐约听到是南县王县丞表亲的事。
就像二十一世纪,华夏爱撩河南;春秋战国时期,各国爱黑宋人。那些守株待兔,拔苗助长的蠢蛋,全在宋国。而在国朝大楚,人人却爱撩武夫。
盖因那武夫人物惫懒,比同级官低一两等,又嘴笨只会说些粗话,于是文官们时时都爱逗弄,以此取乐。那王县丞是武举出生,在县衙官僚里格格不入,只能降低身份和吏员相交,却又急公好义,黑点不多。
众文官本就等得嘴痒,见王县丞终于在亲戚上倒了场子,立刻像那等着天亮的雄鸡儿,呼啦啦一下子全打起鸣来。李盛在一边听得七七八八,终于把内容串了起来。
原来那王县丞有一中表亲,姓郑名魁,却是海宁的千户,因军功封了县男。那郑千户有一子三女,皆是原配所出,但郑夫人生三姐的时候血崩,已是去了。郑千户只得又续了一房。
然而那房却是个不能生养的,婚后十年都没个娃儿,最疼的是自己一手抱大的三姐。
那大儿大姐年岁长,已是哄转不过来;二姐从小体弱,养在外祖家,只有这三姐一直将这继室认做亲母,被教得与哥哥姐姐两样心肠。
那大儿是男子,郑千户视为珍宝,从小带在身边教养,自是不必多说;二姐因投了外祖的缘,早就订给了自家表哥,三姐还小,只剩下这大姐不上不下,恁得尴尬。
原来这郑千户虽然武勇,却不通文墨,邸报上除了自家姓名,其他浑然不知。又好面子,担心那幕僚师爷背后插刀,只得向原配夫人求教。 那原配是书香之女,策论不输须眉,比那等酸儒清客不知强上多少倍。这夫妻二人相互扶携,甚是亲密,羡煞一堆旁人。
又见大姐伶俐,也教会本事。那大姐青出于蓝,连填词作句都比母亲强。这夫妻便商量要把她配个文武双全,才不辜负了女儿。
谁知好景不长,这原配生下三姐后,没几日便去了。那郑千户乱作一团,公务上频频出错,被上官训斥。
正危机之际,大姐竟顶了上去,帮千户处理得甚是齐整。郑千户甚是欣慰,便把女儿视作帮手,十九岁都没许嫁人。
话说这世间女娘,哪个不爱那少年的。这大姐郑秀剑眼见着年华蹉跎,那提亲的每每被爹爹拒了,内心难过。
又见二妹终身有定,三妹有母可依,只留自己一人孤零零在世间。那大儿人又粗鲁,根本不晓得这闺中之愁,妹妹再往下说便不耐烦了。那继母却乐得看笑话。
好容易有个百夫长前来求娶,虽过三旬,却是终身有靠。却又不知被谁撺掇,郑千户在那百夫长下定礼时,忽的闹翻,打得那百夫长腿折头歪,一溜烟走了,连亲都不议了。
这事传出,郑千户有了定亲打婿的名头,那郑秀剑却更无人问津了,遂有了闺中之病。恰巧那继室的胞姐方娘子新寡,又没个后代,只能来投奔妹妹。
那方娘子却和郑秀剑有缘,几句话开导,那郑秀剑已经能下地了,又嘘寒问暖,把秀剑照顾得无微不至。郑千户于是待方娘子甚厚。
话说这日,恰逢一月之望,方娘子陪着郑秀剑去观音庙儿,给那原配上香。那轿子正拐过了安远门,却只听哎呀一声,像是轿前碰倒了人。
那伴随的养娘一问,却听帘外轿夫说那人的摊子倒了,要轿里主人家赔哩。
方娘子听了,从帕里拿出二两银子给轿外,却听轿外人推了那银,叹道:“穷途之人,卖画为生,今日劣笔之作被毁,也是天命,不怪轿中贵人。
郑秀剑却只眼看着丫鬟红香,那红香赶紧说道:“摊子已赔,我家主人还要赶路哩”,就叫那轿夫赶紧走。轿夫却道书生说轿里贵人善心,要当面致谢哩。
那红香性急,偷探出半只头,立马回来,向郑大姐笑道:“娘子,外面好一个白净书生”,那大姐却是无话。
方娘子觑着大姐,对外面说:“我家小娘子要去庙进香,日头大了要走哩”,又说:“要谢就送张画儿,就当银子买的”。那帘外托进一卷画,谢了大姐,众人上路。
却说红香因大姐迟迟不嫁,自己也不得配人,早暗暗不悦。那千户府又规矩严,等闲一个外男都见不着。
今日见这白净小哥,心早飞了,哪顾得上大姐,只撺掇要看那画。方娘子将画展开,却是一幅白衣观音图,那观音甚的面善。
红香盯着观音看了半天,忽又瞄了眼大姐,垂着头不语。那大姐却没甚表情,只吩咐封了画,等到观音庙焚给菩萨。
方娘子见了,劝道:“娘子每月出门甚是不便,这画挂到床头倒好”,那大姐原本温和,今日却不知为甚,坚持要献菩萨。一路上众人无话。
到了庙里,点香焚画,那师太寒暄过后,拿出签儿要大姐选。大姐笑道:“从来没见你家有这个玩意儿”,那师太说大姐功德已到,拆个签儿必能显验,大姐只得相从。
却见那签儿上是一枝红杏,有首四言绝句相配:
“老枝化泥护新芽,二十长成在贵家,子夜逢鱼终有问,琼林赚得丹杏花”。
这绝句虽然粗陋,却好似隐有禅机。那大姐读了又读,又觉得“老枝化泥”,“二十长成”酸心刺目,顿时滚下泪珠儿,周围人竟然劝不住。
那师太赶紧告了罪,请大姐到了后面内室,款款道:“郑檀越,小尼见得你长成,却没内眷替你打算,你思母甚孝,今日菩萨有灵,告知你姻缘哩”。
那大姐道:“每天混着过罢了,又有甚么姻缘”。那师太道:“这琼林不就是那进士老爷,怎的不是好姻缘,噫!这子夜逢鱼却是奇怪”。
那大姐却不搭话,师太见了,只道大姐累了,收拾了清净卧室引众人休息了。
大姐因着哭过,重新洗面装扮,用了素斋,却昏沉起来,在卧室里睡着。许是累着,直睡到晚间。那方娘子和红香也侍香累得紧,早早服侍大姐用了晚膳,准备明日再供菩萨。
那大姐睡饱,竟是没了困意,到了子时也不得眠。却忽然听见有人在敲木鱼,咚咚作响,好一阵都不停。忽得想起“子夜逢鱼”,原来是那木鱼。
周围红香方娘都睡得死沉,大姐又好奇得紧,只身前去寻那木鱼,走到一个挂观音像的耳房里。却见一素衣人在那里敲,本想返回,又想起那签,最终问道:“小师傅怎地在这里做早课”。
那素衣人转过了身,却是一清瘦书生的样子,行了个礼,说道:“打扰小娘子了,小可本在临安待考,这几日是家母寿辰,只得遥遥念经文给她增福哩”。 那大姐听了,却是不言语。书生又说道:“今日听师太说,有贵家娘子也为母增福,定是娘子你了。娘子如此孝顺,求签时菩萨定会保佑的”。
见大姐犹疑,书生说道:“我求了支桂花签,许是要蟾宫折桂,今年登榜,不知娘子求了甚么签”。
那大姐越听越不对,眼见着书生就要说出“今日有缘,你我二人相遇”的话,赶紧回身要走。却发现那耳房的门已是打不开。
大姐见了这等情形,哪有甚么不明白的,急得直拍门叫喊。那书生却微微一笑,慢慢踱了过年,嘴里还念着:“小娘子焚了我的画,不敬菩萨,今必得在菩萨面前,把你这身子抵了我,才能两清”。
那书生一把搂住大姐那窄窄的腰,就要行那事。谁知那大姐一脚顶在了书生下面,又碾又踩,趁着书生呼痛,拔下那簪子就往书生眼里插,威胁要戳了眼珠,废了下面,连宦官都不得做哩。唬得那书生交出了钥匙。
话说大姐好容易逃出耳房,裙边揉皱,又污了一块书生的血,仓皇逃向自己卧室。那红香还睡着,方娘子却在,见了这样,急忙问道:“娘子怎的了?受歹人欺负了?”
又见大姐垂首不言,那方娘子揽过大姐,安慰道:“咱们女子,这贞洁最最重要。虽*于人,只要嫁得那人,锦被一盖,又有谁去说嘴”,又款款而问大姐:“那是个甚样人物?可配得上大姐?”